提到蘇軾,很多人會想到林語堂先生評價他的8個字:無可救藥的樂天派。在世人眼裡,蘇軾就是一個精神上的「不倒翁」,不管被貶哪裡,他都能活得有滋有味。
但是這是否意味著,他就沒有消沉的階段呢?顯然不是的。只是很多人選擇對這樣的蘇軾視而不見罷了。
其實每次不得志時,蘇軾都經歷了一個艱難的適應過程,在這樣的時期他的作品中是多有傷懷之氣的。比如《西江月》中的「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臨江仙》中的「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等等,都是如此。這類作品雖不灑脫,但其中也有一些高水平之作,筆者個人認為我們要了解這樣偉大的文人,就不能自動忽略它們。
所以本期筆者就給大家介紹這樣一首《行香子》。這首詞通篇如夢如幻,但因為寫得不那麼豪情,所以很少有古代名家點評它,算得上是被嚴重忽視的妙詞,我們來品一品:
《行香子·過七裡瀨》一葉舟輕,雙槳鴻驚。水天清、影湛波平。魚翻藻鑑,鷺點菸汀。過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重重似畫,曲曲如屏。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這首詞寫於公元1073年春天,寫此詞時蘇軾正行船在富春江的七裡瀨。當時他已經離開了朝堂的中心,自請出京了。對於他這一作法,文史學家們認為他是在自保,不願與王安石一派爭鬥下去。
詞的上闋,一直在描寫大自然的美好。一葉扁舟如鴻雁一般,從水面掠過,突出一個「輕」字。這時整個天地都如明鏡般,天空是碧色的,沒有風也沒有半點兒漣漪。水中的魚兒和藻類,遠處岸邊的白鷺,都是那麼分明清晰。這段景物描寫用兩個字來形容,就是:空靈。一切景語都是水晶船夢幻,詞人內心也如明鏡般透亮,他覺得自己看透了很多世情。
詞的下闋,由寫水轉到寫山。兩岸的山重重疊疊,曲曲折折,水面就成了群山中的明珠。「虛老嚴陵」用的是東漢大臣嚴子陵的典故,嚴子陵曾隱居於富春江一帶,但蘇軾認為他其實還是沒有放下心裡對於名利的嚮往,他的隱居還是為了沽名釣譽。所以他才說嚴子陵是在此地是虛度了,沒能靜心感受這裡的自然之美。
此時蘇軾的觀點是,世上的人不管是當了皇帝還是做了隱士,其實留下來的不過是空名而已。很多人認為這是蘇軾消極的一面,認為浮生如夢,失去了奮鬥之心。但在筆者看來,這種人生感慨其實仍是一種看透世情後的另一種灑脫。
最後的10個字是最妙的部分,堪稱是神來之筆。「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的意思是:山很遠,一重又一重;山間的雲是變幻莫測的,讓人捉摸不透;但當晨曦時分,青山又終將露出它青翠的一面。
看似這10個字還是在寫景,但事實上它是一語雙關的,它的深層次意思其實是在講漫漫人生路。人生的際境是我們無法控制的,但也該時刻保持著它本來的顏色,這其實就是這首詞的主旨。由寫景到寫人生哲思,沒有轉接過渡詞,但讀來卻是一氣呵成。
同時,這最後10個字其實也和上闋的結尾相呼應,都是用3個句子組成一組排比句式,讀來朗朗上口,充滿了美感。
縱觀這首詞,雖然沒有「西北望,射天狼」、「詩酒趁年華」式的灑脫,甚至有「今古空名」式的傷懷,但蘇軾卻並沒有沉溺其中。他在美好的自然中,找到了人生的慰藉,獲得了內心暫時的平靜,這是很珍貴的。這種能在逆境中找到慰藉的能力,非一般文人能有。
所以筆者認為咱們不能因為其中一兩句消極的話,就忽視它,甚至否定它的價值。事實上,拋開其精神內核,僅從詞句本身來看,它也算得上是一首高水平之作。在寫景層面上,用寥寥數字就勾勒出一幅如夢如幻的美景;在結構上,它也基本上做到了一氣呵成,這得益於幾個排比句式的運用。
蘇軾現存的作品裡,詩作有2700多首,詞作362首。很多人只喜歡其中的豪情之作,卻不知很多同樣高水平的作品卻被長期忽視了,這是件令人遺憾的事。這首詞大家喜歡嗎?歡迎討論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