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按語:簡直就是六、七十年代臘月裡的連環畫,詳實、準確、淳樸、生動,充滿了童年的樂趣。又一篇原生態寫作的好文章。
馬路兩邊兒的大樹上,新安裝的彩燈,齊刷刷地點亮了。夜色裡,那亮閃閃的燈光,五彩繽紛,形態各異。遠遠望去像綻放的煙火;像盛夏的花海;像眨眼的繁星;像成群起舞的彩蝶……我靜靜地看著這些彩燈,慢慢地,我的記憶深處被照亮了——那些有關過年的事兒,如同這迷人的燈光,一件件雀躍在我的眼前。
臘月初
進了臘月門,個個大忙人。家家的男人忙起來了。天剛放亮兒,爸爸就包好裹腳布,穿上氈襪子,套上黑膠靴,戴上棉帽,背著工具兜兒,去找燈籠杆兒了。爸爸和劉叔搭伴走的,他們每次都要在深山雪地裡蹚上半天,才能找到一根碗口粗,又直又長的松木桿。然後把杆子伐倒,拖回來。抽空兒還要認真修理,剪除餘枝,清理光滑。再找好燈線,一起放置好,等到新年前幾天,再立杆子掛燈籠。接下來他們還要包好腳布,穿好氈襪套上長靴,把冬月裡拉回來的柴禾,剁成三尺左右的燒柴,碼齊、捆好、抓垛兒。據說,這時候誰家的柴垛越高,誰家新年的財氣就會越旺。於是,爸爸除了上班,就是起早貪黑地剁柴。因為弟弟太小,我就趁爸爸上班的時候,幫他剁柴。有一次,木柴有點粗,我人小斧子大,一不小心,左食指被剁得血肉模糊。媽媽心疼得邊包紮邊罵。我還呲牙:嘿!要走紅運嘍!那時候的孩子就是這樣,個個皮實、能幹。
男人們除了上班,剁柴,還要挑水,尤其臘月裡,要保證水缸天天是滿的。那時候的天兒,真是冷,剛進冬月,離家近的所有泉眼,就都凍實了。爸爸只能去後山的大泉眼挑水,挑一擔水來回要走四十多分鐘。兩隻大鐵桶「吱呀吱呀」地搖晃著,日復一日地搖晃著,搖著生活的艱辛,搖著父母的期盼……
男人忙男人的,女人忙女人的。這時候,媽媽要先領著我們姐弟四人,去裁縫鋪量做新衣服。做新衣服的布料是冬月裡就買好的。為了能買到既便宜又好看的布料,媽媽和鄰居嬸嬸要早上五點就出發,走三個多小時的路程,到臨江百貨挑選。媽媽是個理財好手,她總是能計算好尺寸,在我和大妹的布料裡,拼湊出小妹的新衣服。孩子們都能穿上新衣服了,媽媽的心事也算了卻了。接下來,媽媽會把屋裡、屋外、倉房、雞舍,能打掃的地方,都徹底清理一遍。然後再把所有的被單、褥單拆洗,漿補,等被單、褥單九成幹時扽平,再晾乾做上被褥。記得,每次扽單子,我都樂得直不起腰來,因為媽媽力氣小,不是被爸爸扽倒了,就是單子被扽掉了。漿洗好的單子,白的如雪,紅的似霞。等被褥都做好了,媽媽再算算日子把粘高粱泡上。
這期間,我和弟弟主要負者採購,平日裡不捨得吃攢下的細糧(大米白面)和豆油,這時候都要一起買回來。媽媽挑個暖和的日子,用布袋裝好糧油本、面袋、米袋和油桶,弟弟抱著,坐在小爬犁上,我拉著,一路邊說邊笑著來到太平糧店。店裡人不多,我拿出糧油本,使勁兒踮著腳,從窗口遞給了糧店叔叔。只見叔叔翻了幾下,劃了幾劃,便把紅本兒夾在眼前的細繩上,「唰」的一下滑了出了。我緊緊盯著那紅本兒,在糧店叔叔指定的漏鬥口,用力撐好口袋,接好米麵。然後紮緊袋子,綁到爬犁上。輪到打油了,我小心地扶著油桶,直到油漏裡一滴油也不滴了,我才擰緊蓋子,收好糧油本。依然是弟弟抱著油桶,我拉著爬犁,有說有笑地回家了。
臘月中旬
到了礦工分副食的時候了,爸爸把一板兒刀魚、一個豬肉卷、一個牛肉卷,幾斤洋蔥統統裝到帆布兜子裡背回來。然後把刀魚化開,剁下頭尾燉上粉條,先給我們解解饞。其餘的部分洗好,蓋上雪和肉卷一起放進倉房的大木箱子裡。我們家還有一份福利,就是農村的二大伯,每年這個時候都一頭殺豬,分一些肉給我們。天冷路遠,爸爸要起大早去馱肉,他騎著自行車,每次都是整整走上一天才能回來。這一天,我和弟弟等啊接啊,一會兒看看時鐘,一會兒跑出去望望……終於在月光裡看見爸爸的身影了,我們立刻跑上前,左右護衛著回家了。媽媽幫忙卸下肉,打開包裹。哇!好大一塊肉啊!還帶著半隻豬頭和兩個豬腳哩!我和弟弟圍著那豬肉左轉轉,右轉轉,摸摸豬腳,拽拽耳朵……直到媽媽呵斥我們:你倆要跟它對命啊!趕緊睡覺去!我們才嘟著嘴走開。
第二天,媽媽溫好水,爸爸把肉分割好:蒸扣肉的、包餃子的、炸丸子的、炒菜的……媽媽依次洗好,蓋上雪板板正正放到木箱子裡了。爸爸把不順眼的肉頭子留出來,再把供應的肉票從柜子裡翻出來,買來幾斤凍肉摻著蒸包子。
媽媽開始蒸麵食了。她每天早上都發上兩大盆白面,放到炕頭兒,蓋上小棉被,然後剁肉、剁菜包包子。蒸幾鍋蘿蔔的,蒸幾鍋酸菜的。剛出鍋的大包子,暄蓬蓬兒香噴噴的,咬一口順著面褶流油。媽媽再蒸一些棗饅頭、核桃糖角、蘇鹽大花卷、豆包、還有金黃金黃的碴子面鍋貼。把蒸好的麵食晾涼,放到大缸裡。這時候,粘高粱泡好了。我幫媽媽推磨,控水。然後把控好水的粘面,包上新鮮的小豆餡兒,就開始一鍋一鍋地烙粘火勺了。媽媽先抓塊大肉頭子,趁熱蹭得大鐵鍋黑亮黑亮的,貼上粘火勺。媽媽包,爸爸烙,我幫忙看火。鄰居嬸嬸先忙完了,也來幫忙烙。剛出鍋的粘火勺外酥裡糯,餡兒香。我們就挑油多的吃一個,再吃一個……
烙好的粘火勺晾涼,也放到大缸裡。幾天下來,跟我齊高的大缸便滿滿的了。媽媽說那叫「金銀滿倉」。多少年來家家如此。
我和弟弟接著採購,還有幾斤供應的瓜子、糊棚的大白紙、年畫和弟弟的一百響小鞭兒。弟弟坐在爬犁上,我拉著他,先到糧店買好瓜子,再到大商店買另外幾樣東西。記得每次推開店門,我和弟弟都興奮地不知如何是好。從東到西的細繩上,掛著滿滿的年畫,有人物的、山水的、鳥獸的……有單張的、有四聯的……我和弟弟挑個娃娃抱鯉魚的;挑個水果糧食大豐收的;挑我們最喜歡的。等我們挑好了年畫,店裡阿姨麻利地給捲起來,用細繩紮好。再把白紙點好張數,裹著年畫一卷。高高的大紙卷像一枚待發的炮彈,弟弟樂顛顛地抱著,坐到爬犁上。還是我拉著,高高興興地返程了。
臘月末
爸爸要做豆腐了,他把所有的工具都找出來,用熱水清洗乾淨。然後,把媽媽推好的豆沫裝進豆包裡濾渣,再把濾好的豆漿用慢火燒開。這時候,我們把二大碗擺在鍋臺上,爸爸把剛燒好的豆漿舀幾碗,放點白糖支開我們。我幫弟弟妹妹把豆漿端到窗臺上,借著寒風吹涼,「吱吱嘍嘍」地喝著。爸爸拿著自己焊制的大鐵瓢,迅速地把鍋裡的豆漿舀到缸裡,趁熱點上滷水,蓋好。這時,二大碗又擺好了,香噴噴甜滋滋兒的豆腐腦兒,一人再來上一碗。爸爸再把缸裡的豆腐腦兒裝包,壓實。三個多小時後,白嫩嫩的豆腐就做好了。做好的豆腐,爸爸要打一些小塊,凍成凍豆腐,還要炸一些豆腐泡,烙一些豆腐乾,再留幾塊燉菜或是炸丸子用。
媽媽做了一盆白麵漿糊,開始糊牆了。棚頂是報紙,四周是白紙。我和鄰居三姑幫忙,放好桌子,鋪平紙張,均勻地刷上漿糊,一張一張整齊地糊著。不到一天功夫,屋子就糊完了。我和弟弟嘰嘰喳喳指揮著,媽媽再小心地把年畫貼好。三姑還給了幾張彩紙,媽媽三兩下又做好了幾朵大花。紅的綁在鏡框上,粉的綁在相框上。嘿!屋子一下子變得跟宮殿一樣漂亮!家裡收拾乾淨了,媽媽開始收拾我們了。接下來幾個傍晚,媽媽都熱好水,用大洗衣盆,給我們一個一個地洗澡。洗乾淨的我們「吱溜」鑽進被窩睡下了,只有媽媽仍在燈光裡樂呵呵地忙活著……
忙著忙著就到年跟兒了。我和弟弟還要去買上二斤橘子瓣兒糖、幾斤凍梨、幾斤蘋果、幾根頭繩。透明的橘子瓣兒糖,包在黃裱紙裡,散著甜香,弟弟每次都禁不住誘惑,哭唧唧地商量我先給他一塊兒。我拗不過,拿出一塊兒咬開,一人一半,開個小差兒。回到家,媽媽接過糖果連同剛炸好的香酥面果一起鎖到柜子裡,留著新年吃。
臘月底兒,燈籠杆立起來了,家家戶戶掛起了紅彤彤的大燈籠,新年到了,紅火火的日子也要到了……
2018年1月12日
圖片編輯:李興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