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丨破詞兒 文丨卷捲毛
"千萬不能說想要回家不想工作,你一定要說再辛苦你也願意等工作的機會。」
《千與千尋》的神靈異世界裡,對"工作」可謂看得無比認真誠摯。
在這個世界裡,不工作的人會被湯婆婆變成動物,就像千尋的父母因為對食物的物慾被變成了豬,流著涎水,哼哼唧唧地倒在地上受人皮鞭。
在鍋爐爺爺手底工作的是一群會動的小煤球,"不工作的話,它們身上的魔法便都會消失」。
小煤球們努力工作
千尋後來在湯屋努力工作
千尋在湯婆婆那裡軟磨硬泡終於才被允許在湯屋工作,第一份挑戰即是給無敵巨髒的"腐爛神」洗澡,但小千尋並沒有認輸,她比任何人都努力而認真地完成工作,也收穫了第一份認同和快樂。
只要努力工作,必然能得到回饋;只要努力付出,一定能有所收穫。
不管在湯屋對工作的付出,還是拯救白龍對友情的付出,《千與千尋》其實整部電影都在說"付出和播撒愛」,收穫也就自然而然有了。
不工作就會被變動物
《千與千尋》誕生在世紀之交的2001年,剛剛經歷過90年代泡沫破裂之後的無秩序混亂期,人們的精神世界也日漸沉於望不盡頭的暗潮裡。
宮崎駿帶著[千與千尋]這個東方式愛麗絲夢遊仙境般的綺麗幻想,給新一代的年輕人們帶來了些許鼓勵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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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與千尋》讓人聯想到日本的泡沫時代,其實在電影開頭就有相關暗示。
千尋和父母乘著車來到鄉下,在林間七拐八拐後進入一個奇妙處,經過一個朱紅色的建築,再走過長長的暗道,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荒廢而神秘的小鎮。
千尋父親這時有句臺詞說:"這一定是主題公園的遺址,90年代四處大興土木,泡沫經濟破裂後便紛紛倒閉,這裡一定是其中之一」。
來到荒廢的無人小鎮
緊接著,他們在破敗的商業街上找到豐盛的食物後,便開始大吃特吃,直到兩人都變成了豬。
千尋的父母,因為物慾和貪婪變成了豬,正像是泡沫時代一代人的隱喻。
變成豬的千尋父母
那是一個全民沉浸在唾手可得財富中的時代,處處散發著光芒的五彩泡沫,是如此誘人。
80年代,每個人都在泡沫中翩翩起舞。
全民炒股風潮轟轟烈烈地吹起來,人們炒股、炒金屬、炒房,買奢侈品,開高級跑車,進出迪斯科舞廳,原本只流行於上層階級的高爾夫成為全民運動。
錢來得太快,就像白紙一樣,隨隨便便一個普通員工,錢包裡面就塞著成疊的鈔票,而這一疊萬元鈔票,可能也不過是一晚上的玩樂花銷而已。
日本出了名昂貴的計程車,對80年代的乘客來說不過毛毛雨,1988年的《週刊文春》裡就記載了一個乘客,在銀座附近的五分鐘車程竟然砸了100萬日元。
上班族下班揮著鈔票爭搶計程車
高漲的高爾夫會員權也成為人們的爭搶對象,一個會員權能賣到5、6千萬甚至上億日元。1989年,三菱金屬會社推出價值一億日元的高爾夫球三件套,預售650套,三天內便全部售罄。
那時候,一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兼職賣高爾夫會員,收入甚至比剛入職的普通職員都要高。
高爾夫會員權一票難求
從戀愛到婚姻,當時還流行一種"ハデ婚」,即豪奢婚,婚禮一定要在超一流酒店進行,蜜月旅行去歐美是必須的,婚房也要洋派建築,和式的不要。
"美食高潮」隨之而來,原來崇尚樸素家食的餐飲文化分崩離析,人們開始追求豪奢與洋風化。隨便一家中級酒店每晚都能收入百萬,人均最低消費5萬日元起,一晚上就能吃掉百萬的大有人在。
還有著名的迪斯科熱潮,單單六本木內就開到了38家迪斯科夜店,一個容量500人的迪廳,每晚實際客流量都超過1千。那些最高檔的迪廳只有被選中的人才有資格進入,更加深了人們對此的狂熱。
迪斯科熱潮
這是一個金錢過剩的時代,就像坂本龍一和忌野清志郎合作的某個MV,他們把漫天的鈔票在鏡頭前撒向觀眾。
當時流行的一首熱單,坂本龍一和忌野清志郎在MV️中撒鈔票
經歷過戰後的經濟奇蹟,此刻的日本,從國家到個人整個都處於一種病態的自信中,一種"日本第一」的幻夢中。
從1985年的"廣場協定」之後,東京的地價在隨後的短短3年之內漲了2.7倍,全國城市地價增長了200%。
到1990年,僅東京的地價就相當於美國全國的土地價格,而美國的面積則是東京的1.5萬倍。於是,這才有了那個著名的笑話「把東京的地賣出去,就可以買下整個美國」。
在紐約,洛克菲勒大廈被日本資金收購
當時世界上最昂貴的畫作《向日葵》被收藏在松下集團的大廳,世界前十的商業銀行日本獨佔6家,國際市場上到處可見的是日本商人和日本資金。
世界最貴的《向日葵》掛在松下的大廳
千尋爸爸所說的四處大興土木也是理所自然,有了大把閒錢,日本政府當然就要開始城市和娛樂工程建設,大量港灣橋梁、旅遊度假區被建起來。
就連在宮崎縣這樣一個一直以來的經濟發展倒數的「貧窮縣」,也大舉投入了2150億日元,在山林中開發出了一座號稱世界最大室內沙灘和海水浴場的「海濱度假中心」。
這個時候整個社會的瘋狂可見一斑。
1989年東京銀座5丁目鳩居堂前,1平米1億1千萬日元,折合97萬美元,成為當年破吉尼斯紀錄的全球最高地價
土地和金錢的投機遊戲,帶來了表面的繁榮和天文數字般的地價,人們被這種光輝的虛無主義所驅趕,陷入虛幻的幸福生活中。
人的物慾是永無止境的。
「一切都很異常吧,總有人會倒黴的吧,但肯定不是我",很多人這麼想著,繼續投入於虛空而紙醉金迷的物慾裡。
就像電影裡變成了豬的千尋父母,看到光怪陸離的美食便以饕餮之姿大饗其宴,節制,不存在的,契約,不存在的。
這是消費主義的終極隱喻,尤其是在那個浮華的泡沫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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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的地方就有陰影。泡沫破裂也不過是短短瞬間的事情。
1989年,日本泡沫經濟迎來了最高峰,之後,便是快速的崩盤。
股票最開始下跌,到1990年10月1日這一天日經平均指數跌破了2萬日元,僅達到1989年最高點的一半,大量帳面資產在短短的一兩年間化為烏有。
緊接著是樓市決堤,房價一瀉千裡,大量銀行和地產企業倒閉,大量傾盡全力買房的民眾在一夜之間成為窮人,還要背上沉重的負債。
泡沫破裂讓日本的經濟從此一蹶不振,即使到現在都受到嚴重影響。從1990年到現在,日本人又稱其為"失去的20年"。
如果說,千尋的父母是對沉迷物慾的泡沫一代的諷刺,那十來歲的千尋算下來又正好是出生在泡沫破裂那幾年的新一代。
《千與千尋》千尋一開始出場並不是個很完美的小孩
出生在1980~2000年間的千禧世代,在日本常常被稱作「Y世代」,「Y世代」和老一輩不再一樣,他們對日本人向來引以為傲的工作不再充滿熱情和興趣。
甚至,出現了一個名為「飛特族」的具有代表性的年輕人群體。
德語中意為「勞動者」的詞彙「arbeiter 」和英語詞彙「free」組合而成,便有了「freeter」,飛特一族。
80年代中期誕生時,它原本指的是不願承襲父輩老路、為傳統工作束縛,而是積極主動選擇非正規就業形式的年輕人。結果,隨著90年代經濟的大崩潰,這一詞彙的含義也迅速發生了變化。
日本厚生勞動省而今對「飛特族」的定義是:年齡在15-34歲之間,沒有固定職業、從事非全日臨時性工作的,或者現在處於無業狀態,希望求職類型為非全日制臨時性工作的年輕人。其中不包括在校學生,女性應是未婚。
最近幾年的電影《夜空總有最大的密度的藍》《你的鳥兒會唱歌》中就有很多靠打零工為生、漂浮不定的「飛特族」角色
泡沫經濟崩潰後,企業用工需求隨之減少,日本勞動力市場也從此進入冰河期。
包括在電影上映的2001年,從2000到2005年間更是被稱為「超級就業冰河期」,超過半數以上的大學生畢業後都無法正式就業。很多年輕人因此被迫成為「飛特族」。
當然,還有另一半自願成為「飛特族」的年輕人,在經歷過經濟大崩潰之後,他們對公司、對工作、對拼搏都提不起興致,甚至發展成為「尼特族」(不工作、不學習、不參加培訓的人)。
押井守就對「飛特族」和「尼特族」們心懷掛念,曾在《空中殺手》中借主角之口鼓勵他們:昨天和今天不一樣,今天和明天也一定不一樣。走了再走的道路可以選擇在不同的地方邁開步子,路上的風景也並非一成不變
過去,日本人一度以勤勉努力、愛崗敬業、以公司為家的形象聞名於世,而今,新一代年輕人卻對一切抱有懷疑。
在民調機構蓋洛普(Gallup)的調查裡顯示,而今充滿熱情、對公司極具歸屬意識的日本社員不過6%,在調查對象139個國家裡排名第132。
"通過勞動獲得金錢和成功",這樣曾被日本人引以為傲的觀念和意識早在泡沫經濟時代就已經日漸崩塌了。
想來,生於1941年的宮崎駿,一生曾經歷了日本經濟的廢墟、恢復、起飛、繁榮和停滯,或許沒有人比他更痛心當下的新一代。
「只要努力工作,必然能得到回饋」,於是,《千與千尋》就像是寫給千尋這一代的勵志寓言,飽含著宮崎駿作為長輩的諄諄鼓勵和美好希冀。
原文標題:不工作可以嗎,不工作就會被變成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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