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裡,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它。你們不比飛鳥貴重得多嗎?」
克爾凱郭爾(祈克果):存在主義哲學之父、基督教新正統主義之父、後精神分析大師(即所謂「三位一體大師」)、思想家的思想家、基督教右派中的極左派、未經流血的殉道者、至死孤獨的「單一者」
1 「正是為了追憶,為了詩化追憶的緣故,我的作品呈現為現在的樣子,將來會有一天,當一位詩人講述我完整的生活故事時,會讓年輕姑娘興奮得滿臉通紅。」克爾凱郭爾曾在1846年的一段札記中,這樣預言在自己的作品和人品之間,加上一個優雅的傳記蝴蝶結。他持續不斷地自稱「詩人」,那是因為相對於準確記錄歷史事件而言,他更注重於其藝術上的可轉換性、人物的奇特性、情節的普遍性以及情境的象徵性。他的文本活在上帝賦予他的、廣闊得幾乎不可思議的感性光譜上,是用這個特殊的視角來觀察世界時所發出的聲音。
2 正統教育在克爾凱郭爾看來是泥族巨人,理性主義既不是飛鳥,也不是遊魚,毋寧是一種「挪亞方舟——乾淨的和不乾淨的動物並肩擠在一起.我看那博學的神學世界活像旺季禮拜日下午時分的海濱路——人群湧動著互相擦肩而過,大呼小叫,互相嘲笑和愚弄,驅趕著馬讓他累死,他們的車翻了,被別的車碾過,當他們終於風塵僕僕氣喘籲籲到達遊樂園時——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看——就轉身回家。儘管如此他還是繼續辛辛苦苦地讀書,因為他想讓「父親開心」。而父親認為,兒子用小小的,然而公開的厚顏無恥寫道——真正的「迦南」在神學畢業證書的另一面」。
3 問題仍然沒有解決,「我真正缺少的是對自己明確,我要做什麼,而不是得到那在每次行動之前必須具備的認識。這取決於理解我的決定,看到神性真正意願我去做的。這就涉及到一種真理,對於我是真理,找到那我願為之生、為之死的思想。此外它還將使我受益於找到那所謂的客觀真理,使我能夠穿越哲學家們的體系,並在必要時駕馭他們;使我能夠指出每一個圈子的自相矛盾之處.我不想否認,我仍然接受絕對知識,通過它也會對人發生作用,但那一定是佔據我心靈的活生生的東西,才是我現在所認識的最主要問題。這是我的心靈所渴望的,有如非洲沙漠渴望甘泉。
4 我剛從一次聚會回來,我是那聚會的靈魂,機智風趣的話源源不斷地從我的口中湧出,大家都笑了,都讚美我——但是我走了(不錯,這破折號應該像地球軌道的半徑一樣長————————————————————————————)真想一槍,打死我自己。(反諷)
5 克爾凱郭爾和安徒生。天才對這個世界來說太敏感,這是安徒生的信念。克爾凱郭爾和安徒生後來為丹麥文學帶來了世界聲名,所以我們樂意將他們放在一起說,但是他們在世的時候相互迴避,也許是因為他們彼此反映了自己的弱點。凱爾凱郭爾試圖朝向直接性寫作,安徒生則試圖通過寫作擺脫直接性,但他們都是原始的,在這個詞最好最基本的意義上。他們都很自我,不論是好是壞好壞都到極端的程度。
6 哦,我真的相信詩人的話,當人第一次看見愛的對象,會以為很久以前見過;一切愛都和知識一樣是回憶,即便是單一者的愛也有自己的先知、自己的神話、自己的舊約。「雷吉娜」,隱藏在我心胸最深處,在我最完美的人生思緒中,天堂與地獄之間等距離的一個點上。
7 《誘惑者日記》中,誘惑者約翰尼斯在日記中某處充滿欲望地悠然寫道,通過詩性寫作進入一個姑娘的心是一種藝術,而再通過詩性退出則是一部傑作。克爾凱郭爾會這種藝術,卻難以創作出傑作。他始終未能與雷吉娜保持足夠的距離,擺脫她那至死的命運,她始終是他自己,那個來自天上的感性,嚇人的活潑快樂,令人眩暈的禁忌,她那從天性中噴發出的溫泉是如此誘人,克爾凱郭爾無可選擇地隨波逐流——在紙上。因此,這個完全可能以幸福的平庸結束的故事,並不僅是關於兩個人由於智力和心理原因而失之交臂的故事,而是西方精神史上關於兩極之間衝突的一出宏大戲劇:直接性與反思、欲望與自我控制、在場與缺席。於是,在《哲學片段》的一處,「不幸並不在於相愛的人們不能互相得到,而在於他們不能互相理解」。他們不能互相理解,因為,他太激情澎湃地反思,而她則是直接性的激情澎湃。
8 《論反諷概念》。「有一隻痛苦之箭從最早的童年起就刺在我的心裡。只要它還留在那裡,我就是反諷的——把它抽出來,我就死了。」得不到所愛的人,不會成為反諷的;而太容易得到她,她懇求成為他的愛人,結果還是不能擁有她,這就是——反諷。」反諷不僅是,也不同於在宴會上取悅女鄰座的那種肆無忌憚的修辭顛倒,反諷——也還——是一種與他人、與世界、與自己之間的心智距離,是能夠棄絕的前提條件。蘇格拉底是歷史上第一位反諷者,實際上是人們第一次將其和反諷歷史地聯繫起來。反諷斷送了他的生命,但在他的案例中反諷並不是一種畸形發展,而是他所處的時代畸形,它不能接受那種精妙的、蘇格拉底劑量的矯正劑。
9 《恐懼與顫慄》,有一種顯著的關於宗教性和個體內心的審美意識。「信仰有可能使謀殺成為一個神聖的、讓神喜悅的行動,一個多麼巨大的悖論」(亞伯拉罕獻以撒)。如果信仰不是一個悖論,使個人有可能與普遍性絕裂,並進入與上帝的關係,那麼亞伯拉罕就是一個猥瑣的罪犯,一個應該關起來的變態快感殺手。反之,但並不減少假設性,那麼就可以自然地推論,如果存在著合理合法的例外,如果內心性和外在表現不可調和,因此而不能得到直接觀察,如果單一者高於普遍性,那麼亞伯拉罕就是信仰之父和後世萬代的楷模。克爾凱郭爾為亞伯拉罕獻以撒的那個清晨寫了四個版本的故事。
10克爾凱郭爾在歌本哈根的大街小巷中漫遊,他的招搖過市和寫作生涯緊密聯繫,他無處不在而又無處在,親密地和每一個人談話,但同時也是矜持的陌生人——如勃蘭兌斯所說的那個精確的悖論:「那個人人都認識的,封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