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科學家的酒桌
「居然是真的.」增本量教授看著面前的一根試樣,那是一根鋼棒,在實驗前用油漆塗覆在上面的直線,現在已經扭曲成一道螺紋纏繞在鋼棒的表面。
這並不是有什麼人調皮在鋼棒的表面塗了一圈螺紋線,而是代表著這根鋼棒被扭力測試機扭轉了三圈以上,原本在鋼棒表面塗的直線也被扭轉了三圈,成了一條螺紋。
而且,鋼棒仍然沒有斷裂的跡象,即使扭轉造成的形變已經讓它變得非常燙手了,鋼棒仍然頑強的抵抗著扭力,沒有斷裂。
「居然是真的.」增本量教授講目光轉移到自己手上的報告上,在那裡,他的助教在他的指導下,帶著全班四十幾個學生晝夜不休的做了接近三天的實驗,將自己從箱子裡隨機拿出的一份實驗報告全部驗證了一遍。
所有的測試數據,排除取樣誤差和合金元素損耗問題,與原始資料完全一致。
如果其他的也都是這樣的結果.如果所有的這十六種配方都是可用的話.
增本量教授摩挲著下巴。
一筆不小的財富。
是的。
這十六種合金配比性能各異,但是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是有價值的。
有的抗拉能力和價格平衡的很好,有的則具備非凡的耐腐蝕性,有的在六百攝氏度的環境下性能退化不超過12%,有的在蠕變溫度以前剛性非常好.
這些配方都是有價值的。
增本量教授再次在心裡強調了一次。
「看來你這次弄到好東西了啊。」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能透露一下,從哪兒來的麼?」
「當然是有來源了。」增本量教授轉過身子,低頭示意,「村上前輩。」
「哈哈哈,別太拘謹了,有了成果值得慶賀,」來人豪爽的說著,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頭髮全白了的老人,「哎呀,有這麼多新的鋼種,帝國的冶金學又要更進一步了。」
「前輩,關於這些鋼種.」增本量教授稍稍壓低了聲音,「晚上來寒舍一敘如何?」
「最近弄到一瓶好酒,想讓前輩嘗嘗。」他用眼神稍微示意了一下。
「啊呀,看來有口福了。」被稱為前輩的村上武次郎教授搓著手,笑了起來,回了一個眼神:有內幕?
「可是市面上現在已經不多見的好東西。」增本量教授眨眨眼,表示確實如此。
「那我可要嘗一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您能賞光是最好了。」增本點點頭,然後說了聲抱歉,轉過身去,對著還在辛苦工作的助教吩咐起來:「前田,已經辛苦了三天了,把實驗結果記錄一下,然後你們去休息吧,明.不,後天,接著做編號004585號資料的測試,實驗過程和這一次一樣,能做到吧?」
.
晚上。
增本教授的夫人在為丈夫和丈夫的友人呈上下酒的小菜就退出了房間,房間成了增本教授和他的前輩的地盤。
琥珀綠的酒漿斟滿了小巧的玻璃杯,村上教授端起杯子,在鼻子底下仔細的聞了聞,然後一飲而盡。
「啊,果然是好東西,這可是現在市場上不太好買到的啊。」
「確實呢。我也是機緣巧合才能弄到,嗯,或者說不是弄到,而是別人送的。」增本教授拿過雕花玻璃的酒瓶,給前輩斟滿。
村上教授沒有接茬,而是直接用手抓起一小塊奶酪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驟然得到這麼多好東西,我也有些納悶啊。」增本教授自顧自的說著,把酒瓶放下,也沒有喝酒,而是就這樣說了起來。
「最初是有一群自稱是我的仰慕者的人送了一些禮物和信件過來。」增本教授從懷裡取出那個白色的信封,放在桌面上推了過去,村上接了過來,反過來倒過去的看了看信封的表面,然後看了看增本教授,在得到許可的目光之後,拆開信封,拿出信紙看了起來。
「然後我稍稍的指導了她一下。」增本教授在「她」這個字眼上加重了讀音,不過村上並不為之所動,像是心思沉浸到信件的內容上了一樣。
「沒多久,差不多也就一周時間,同樣的信件又來了,同時來的,還有這些奶酪和這些酒。」增本量教授指著桌子上的這些東西,「當然還有更加貴重的,那些資料。」
「都是一個人的筆跡麼?」
「是的。」增本教授拿出第二封信,放在桌面上推了過去。
「老實說,如果不是那個配方居然是真的,我是覺得是一個花費頗大的惡作劇的。」增本教授說著,端起酒杯,「一個女人,向我請教熱力學和材料問題,然後轉手就給了我一堆有用而且能用的鋼種,這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麼?但是現在事實就在眼前。我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做到的。」
而對面,村上教授看完了信件,慢條斯理的把信紙折起來,裝回了信封裡。
「你也不清楚這個『吳山葉』是什麼來頭是嗎?」
「當然。」增本教授點點頭,「毫無頭緒,這事兒簡直是不可思議,前輩,跟您說句老實話,我是不信這個所謂的吳山葉是真實存在的,我就沒見過哪位女士能夠有這種科學素養能搞清楚合金配比的意思,如果說歐洲偶爾還會有居裡夫人這樣的偉人,我國婦女連理工科的課程都沒有允許開設,是哪位大家閨秀能夠僅憑自學就做到如此地步?」
「而且,這個跨度也太大了。」增本教授放下一口沒喝的酒杯,「第一封信她還是個連鍋爐用水要徹底除氧都不知道的新丁,第二封信就已經給出了十六個鋼樣,要知道我驗證的那個鋼樣是我搖塞子選定的,完全隨機的選擇,結果居然測試結果和她給出的報告完全一致,我是不信造假能夠造的這麼湊巧,剛好我選的那個就是少數真實的資料。」
「假如,我是說假如,這些資料全都是真的呢?」增本教授雙手放在膝蓋上,「那就意味著,這個所謂的『吳山葉』要麼是擁有一個巨大的鋼種資料庫,她從中拿出來一部分博取我們的信任,要不,就是她非常非常的有錢,而且有一個巨大的技術團隊,能夠按照她信裡所說的那種用窮舉法的方式,將所有可能的結果全部試一遍。」
「你是怎麼想的呢?」村上教授伸出手指敲打著桌子,問道。
「無論是那種可能。」增本教授回答著,「這都是一個巨大的勢力。」
「確實。」村上教授點點頭,稍微停了幾秒鐘。
「增本,你知道麼。」他若有所思的說著,然後盯著增本的眼睛,「其實你收到的這封信,我也有收到過。」
「居然是這樣麼?」增本教授卻稍微放鬆了一點兒,「前輩是怎麼處理的?」
「隨信還有一個裝著一千日元的鈔票的信封。」村上教授稍微有些嚴肅的說著,「那些送行的人完全沒有什麼文化,突然拿出這麼一封信和這樣不菲的錢財.我摸不透他們是幹啥的,所以並沒有收下。」
「實際上,增本啊,你是怎麼想的?這樣來路不明的錢財你收下了?」
而對面增本教授卻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原來還有錢的麼?」他想了想,還是笑出來了,「哈哈,原來還有錢啊,不過前輩,我向你保證,我沒有收到錢,說老實話,假如他們拿著錢來我大概也會和你一樣把東西都退回去吧?」
「哈?」村上教授也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還有這樣的事情啊.有意思有意思,你是什麼時候收到這些東西的?我是說第一封信。」
「也就十天之前。」
「我是在你前面兩天收到的。」村上教授點了點頭,「看來他們吸取了一些教訓啊,過會兒啊不,明天我去問問其他的人,看看他們是不是也碰到這樣的事情了。」
「十有八九,」增本量教授點點頭,「恐怕這一次送信的範圍還挺廣的,但是一群廣島來的鄉巴佬大張旗鼓的送錢,我想大多數人都會因為吃不準他們究竟是幹什麼的,所以不會有所回應吧。」
「然後他們也回過味兒來了,」村上教授帶著揶揄的笑容說著,「發現送錢會讓對方覺得警惕,結果到你這裡就不給錢了。」
「嘿呀,一下子少了一千日元的進帳,真是悔恨啊~~」增本教授誇張的哀嚎著,然後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嗯——酒的味道是很好的。」村上教授放下酒杯,增本教授給他斟滿,「不如我們來分析一下,這個送信的人應該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吧?」
增本教授點點頭。
「首先應該是非常有錢。」村上教授手指在桌面上輕輕的敲著,「你看,別的不說,能夠一下子拿出這麼多份禮物和錢,這手筆真是非凡。」
增本量教授點頭表示同意。
「無論是有一個鋼種資料庫還是有錢能夠大規模的做實驗,都證明了這個人財力雄厚,恐怕不光是一般的有錢這種,沒準是財閥一級的。」
「然後,她或者說他,應該想要掩人耳目。」村上教授說著,「否則不會用這麼蠢的辦法,直接上門來請教不行麼?這麼雄厚的條件,直接要求合作我想我們都會認真考慮的。」
增本量教授想了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從信件來說恐怕也是如此。」村上拿起信件晃了晃,「居然還用了女性的筆跡,這件事如果調查起來,恐怕也就只能得出一個求知的女性在向我們請教問題吧。當然了,事實上有多麼荒謬,我們這些學界的人不說,晾那些鷹犬們也不會知道。」
「兩者結合,恐怕就是有一個差不多相當於財閥的勢力,由於某種原因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解決研究中的某些問題了。」
村上教授這樣總結著。
「為什麼不能直接合作?」增本教授像是在發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恐怕是有一些因素導致公開的合作無法實現,會受到阻撓和破壞。」
「什麼樣的勢力會碰到這樣的局面呢。」增本看向村上的眼睛,問道。
村上沒有回答,而是用手指蘸了蘸酒杯裡的酒,在桌面上寫下了一段假名。
「亞麻摩託(山本).」增本教授輕輕的讀著這段假名,點了點頭,「是那一位麼?」
村上端起酒杯,狹促的眨了眨眼睛。
「這樣倒確實是說得通。」增本教授緩緩的點點頭,「艦隊派和條約派的鬥爭麼?說起來也確實是有些危險啊。」
「其實也未必呦。」村上教授將酒杯裡的酒漿一飲而盡,「你也別光顧著說話啊,這麼好的東西一口都沒動,來嘗嘗。」
「實際上,如果我所料不錯,應該是有驚無險的。」村上教授看著增本端起酒杯淺嘗輒逝,笑著搖搖頭,「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吧?」
「願聞其詳?」
「這個事兒要從友鶴事件說起了。」村上教授開始了回憶,「自從友鶴事件之後,原艦政本部長衫徵人引咎辭職,原本應該由中將擔任的艦政本部長一職由中村良三大將兼任。」
村上教授看了增本一眼,「你要知道,這一位中村大將是艦隊派的。」
增本點點頭。
「而前段時間,山本中將向艦政本部提出要引進瑞士厄利孔機關炮,這個事兒在艦政本部這個地方就直接被拒絕了。」
「這個事情鬧的極其不愉快,中村大將拒絕這件事的理由當然是冠冕堂皇,但是實際上大家基本都知道,他作為艦隊派的幹將,肯定要阻止作為條約派的山本中將推進的一切項目。」
「真是無聊啊,」增本教授搖搖頭。
「然後呢?」
「山本中將當然是非常不滿了,於是他採取了迂迴的辦法,他去和山下汽船的老闆山下龜三郎聯繫了。」
「他們想要成立一個新的會社來實施這個引進工作麼?」增本教授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這能行?」
「當然可以。」村上教授聳聳肩,「山下汽船那可是個龐然大物,有了在軍方也算是有力人士的山本中將的支持,只要能拿得出東西,皇軍,啊不,航空本部一腳踢開艦政本部直接和山下汽船的新會社籤合同就成了。」
「真是.」增本教授想了想,最後只能這樣形容,「有氣魄。」
「其實吧,這個事兒也算是機緣巧合,」村上教授露出狹促的笑容,「本來山下汽船這邊,浦賀船渠對於艦政本部對自己的嫡系石川島造船株式會社保護太多,就已經是頗有微詞,也早就想要進軍兵器製造行業,山本中將這找上門來簡直是給飢餓的人送來了麵包。」
「雙方是一拍即合,成立了一個叫做富岡兵器製作所的企業。正在折騰這件事呢。」
「所以,前輩,你是覺得這封信是這個會社發來的?」增本教授帶著探尋的眼光問道。
「不知道。」村上教授搖搖頭,「畢竟我們沒有能抓住寫這封信的人問一問,所以具體是不是還有待疑問。」
「不過,全日本,能夠符合第一有錢,第二不能公開合作的財閥級勢力,就這一個了。」
「富岡兵器製作所麼.」增本量教授咀嚼著這幾個字,然後端起酒杯和村上教授碰了一個。
「那前輩你覺得,如果我接著碰到這個會社的人上門,應該如何應對?」增本教授問道。
「我覺得嘛。」村上教授有些得意的笑著,「不妨合作下去。」
「要知道,你不過是在指導一位求知若渴的女子而已。」他意味深長的說。
「哈哈哈哈——」增本量教授笑了起來,「無論如何信件確實是一位求知的女性寫出來的,既然如此那麼我可不知道這位女性在得到了這些知識以後幹什麼,就算幹了什麼那我也是被蒙蔽的不是麼?」
「說的對啊。」村上教授笑著附和著,「嘛,我也是真佩服想出這個辦法的山下先生,這封信十有八九是他手下的藝伎寫的,哎呀,不愧是經營料廳和劇院的山下財閥,手下連這種能理解科學用語的藝伎都有,真是希望能一睹芳容呢。」
「說那些都太遠了,不過我倒是有個想法。」增本教授想了一下,說道。
「什麼想法?」
「想想看,這次如果不是直接用鋼種資料庫來故作驚人之語,那麼能夠這麼快做出這樣的一系列結果,看來山下先生對於科研的意圖十分堅定。」增本教授組織著語言,「我在想,何妨在之後的合作中好好的利用這一點,提出一些需要消耗大量資本的實驗讓對方來做——當然要投入較大收穫也大——」看著村上教授想要說什麼,增本教授趕緊解釋,「這樣子,對方能夠獲得想要的結果,我們也可以共享一下實驗結論。」
「讓財閥幫你做實驗麼」村上帶著揶揄的笑容,「你可真是太壞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哪裡哪裡,只不過是讓財閥為我國的科學做出一些貢獻罷了。」增本教授露出一副嚴肅的面孔,然後幾秒鐘之後也笑了起來。
「不過,回信的時候我們還是要有所表示的。」村上教授微笑著把話題又拉了回來,「有時候對方知道我們知道他們是什麼來頭合作起來就更加自然了,想想看,第一封信要裝成無知少女也很吃力吧。」
「沒錯。」增本教授點點頭,「我在回信裡點一下就可以了。」
「這樣就可以了,嗯.」村上教授稍微思考了一下,「不過她請教你的是鍋爐的問題?」
「是的。」增本教授回憶了一下,「是的沒錯。」
「看來,山下先生和山本中將的野心,還不只是機關炮而已啊.」村上教授意味深長的說,「那麼,何妨他們請教更多的人呢?」
「沒問題。」增本教授滿口答應,「我在回信中也會介紹她,或者他,去請教其他人的。」
「這樣就好。」村上教授端起酒杯,「乾杯!」
「乾杯!」
(作者的話:這兩位其實是蠻厲害的專家學者,他們曾經先後擔任東北大學金屬材料研究所的所長,一個是第三代一個是第五代。
其中增本量教授接受過裕仁那傢伙的接見
(左側是裕仁)水平是不低的。
然後山本五十六和山下汽船沆瀣一氣繞過艦政本部引進厄利孔航炮這個事兒也是歷史事實,嘛1.0裡我還擔心這位沒辦法引進軍械呢,其實人家早就是玩兒官商勾結的祖宗了。
順便吐槽一下日本的武器和技術引進機制,各個實權部門都可以引進武器給自己的管理的部隊,結果基本沒有一個統一的管轄機構,而是各自為政,這種奇葩的制度造成日本經常搞出來什麼事兒呢?一種武器陸軍引進一遍,海軍引進一遍,比如這個厄利孔航炮,實際上山本提出引進的時候陸軍都已經引進完畢準備開始裝備了。
這種買東西買兩遍的事兒實在是讓外國賣家喜不自勝。
這個富岡兵器製作所最後改名叫大日本兵器了,在太平洋戰爭前夕總算是走完了別人已經走完的厄利孔航炮引進工作,當即航空本部就訂購了一萬門。
然後他只生產了一百門.
所以,技術水平是很成問題的。
所以兩位教授一聽說有這麼一個有錢又啥也不懂的勢力在做研究,第一個就想到了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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