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的首都華沙，爆發了這座城市數十年來聲勢最浩大的一次遊行。在其他四十多座城市，共有約43萬人參與了這次活動。
當你仔細觀看，會發現參與者大多數是女性——當然，也有一些男性在其中。
這些抗議者走上街頭，停在路口製造擁堵；或者跳上汽車，脫下上衣，揮動旗幟引發騷動。
「我要選擇的權利，不要恐懼」，「立法者，麻煩管好你自己的子宮」，「我是一個女人，不是一個孵化機」——他們舉起的標語上，總是有一個紅色的閃電。
憤怒的人群還包圍了波蘭執政黨領袖雅羅斯瓦夫·卡欽斯基在華沙的家，揮舞著「你在建造女人的地獄」的標語。
甚至還有人衝進天主教堂大鬧——這是個十分反叛且大膽的舉動。在這個九成國民信奉天主教，還出了一位教皇（若望·保祿二世）的國家，宗教的影響力極大。這個行為，充滿了挑釁意味。
「我對教堂充滿了仇恨。」Zuza Rawa告訴《紐約時報》。她是天主教徒，出生時就受洗，但現在她選擇自我革命，割除信仰。
這場遊行爆發在一個敏感的時間點：歐洲第二波新冠疫情襲來，甚至情況比第一波更緊急。現在，波蘭每天新增的感染病例超過2萬例，醫院正努力應對。
不少上街的人還沒戴口罩，讓當地政府很著急。首都華沙市市長就公開呼籲：「你的憤怒行為不應該傷害到無辜民眾。」
但憤怒的人群還是選擇戴上口罩上街。激起如此大波瀾的事件，起於10月22日高等法院的判決：波蘭法院裁定，哪怕胎兒出現異常或嚴重疾病，也不能墮胎，否則違法。
這意味著，合法墮胎幾乎完全禁止——在波蘭，因胎兒異常墮胎佔整個合法墮胎案例的98%。
波蘭婦女與計劃生育聯合會負責人克裡斯蒂娜·卡普庫拉（Krystyna Kacpura）憤怒地說道，「這是波蘭對婦女——佔這個國家的一半的人的羞辱。我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點。」
在執政黨「開倒車」的背景下，這些決心抗爭命運的女性，和一些男性「戰友」，冒著疫情危險，背水一戰。
❶
10月22日，Ewa Kwiatkowska正在開車，廣播中傳來政府通過了新的墮胎法的消息。
這天，13名最高法院大法官以11:2的壓倒性結果，判決「因胎兒先天性障礙而墮胎」的人工流產合法放寬規則「違憲」，今後僅容危及母體健康、強姦或亂倫導致懷孕的情況下墮胎。
Ewa Kwiatkowska慌張地停下了車，點了一隻煙。她很緊張，拿出手機再次在網上確認這個信息。
再三核實後，她愈發憤怒，但眼淚止不住流出來。「我想起了我的朋友，她懷孕五個月，但胎兒的腎臟沒有發育且心臟有問題。我不明白從未生過孩子的男人如何能決定一顆懷孕子宮的命運。」
Kwiatkowska第二天就參加了抗議，希望女性對自己子宮的掌控，能在自己手中。
但一些支持者也言之鑿鑿，這項裁決是為胎兒的「人權」考慮。比如波蘭外交部副部長雅布隆斯基（Pawel Jablonski）就對BBC說，這項裁決能保護未出生的嬰兒，讓他們不因健康缺陷而被歧視：「以胎兒可能患有唐氏症候群為理由將其殺害，是一件殘忍的事...我們應該歧視唐氏症候群患者嗎？這些人和其他人擁有完全相同的權利。」兩種相衝突的觀點，最終在街頭引燃了一場又一場對峙和混戰。一些剃著光頭、穿著黑色衣服的右翼分子手持胡椒噴霧，四處襲擊抗議者——這些人，有不少是年輕男性。❷
波蘭是歐洲對墮胎限制最嚴格的國家之一，波蘭的醫生可以拒絕合法的人工流產，也能出於宗教理由拒絕開避孕藥。婦女組織估計，每年至少有8萬到12萬女性因達不到「合法墮胎標準」而不得不去國外墮胎。近幾年，這個本來就嚴格限制墮胎的國家，出臺越來越嚴格的墮胎法。有分析指，執政黨法律與公正黨（PiS）執著於控制女性的生育權，是為了得到右翼宗教團體與天主教教會系統的保守派支持。不過，這些努力未能在議會中爭取到選票。民調顯示，大多數公民反對施加更多限制，波蘭政府的每次有類似嘗試都會遭到大規模示威。但這一次，波蘭最高法直接以違憲判決的方式，達成了執政黨一直沒做到的事情。裁定放寬墮胎原則違憲的波蘭高等法院的法官，也有他們的理由。比如，首席大法官朱莉婭·普茲勒布斯卡（Julia Przylebska）就在法庭裁決中，說，允許因胎兒畸形而墮胎類似於「納粹優生學」，是對生命的歧視，有悖波蘭憲法保障人類生命。但是，政府顯然並不全然關心那些殘疾的嬰幼兒。據《紐約時報》報導，波蘭社會對殘疾兒童家庭幾乎沒有經濟和心理支持，殘疾兒童一旦出生，可能面臨「自生自滅」的處境。人權專家指出，目前波蘭有98%的合法人工流產都是因為胚胎不健康實施的，去年1100例墮胎中，有1074例基於此理由。一旦將此條法令刪除，可能迫使婦女和女童轉而尋求不安全的地下流產。該人權專家表示，應該「鼓勵該國確保安全人工流產的實施，而不是進一步對其進行限制。」《衛報》分析認為，波蘭女性的權利以及更廣泛的法治正因此受到嚴重威脅，「這個壓迫性的決定是向專制主義滑坡的一部分，此滑坡是在波蘭副總理雅羅斯瓦夫·卡欽斯基的右翼民粹主義黨（PiS）於2015年執政後開始的」。歐盟委員會譴責政府的行為，認為此次更嚴格的墮胎法證實了歐盟批評其不自由的觀點。此前，歐盟因波蘭政府影響司法獨立，管控自由媒體和侵害LGBT權利而數次提出批評。就是在10月22日——波蘭最高法院作出裁決的同一天——川普政府與30個國家籤署了被視為「全球反墮胎宣言」的《日內瓦共識宣言》，其宣言的籤署者大多為保守國家，如印尼、阿聯等，歐洲地區只有白俄羅斯、匈牙利以及波蘭籤署了這一宣言。據《法蘭克福匯報》報導，90%以上的波蘭人為天主教徒，天主教會在波蘭社會也擁有巨大影響力。這些宗教人士長期以來一直向政府施壓，要求政府收緊或取消墮胎政策。
波蘭執政的法律和公正黨自稱是傳統天主教價值觀的捍衛者，而波蘭婦女權利組織則被視為是危險的——她們是自由主義、西方宣傳的代名詞。
女性不是唯一被針對的對象。法律和公正黨此前宣稱移民是基督教文明的威脅，同性戀同樣被右翼反對。
在社會主義時代，波蘭曾擁有一些寬鬆的墮胎法。當時婦女維權人士還幫助瑞典人到波蘭流產。但是，東歐劇變後，1993年，該國通過限制性最強的墮胎法律之一。
但隨著年輕一代崛起，波蘭的傳統、保守的價值觀念顯然也在逐漸瓦解。波蘭社會在傳統宗教價值觀和更為自由主義的價值觀之間產生了極端分化。
2015年至2017年間，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進行的一份調查中，雖然仍有61％的人至少每月參加一次宗教儀式，但只有29％的波蘭人認為宗教在他們的生活中非常重要，41％的波蘭人拒絕遵循教會的墮胎規則。
周三（28日）全國有43萬人參加了400多次遊行示威，周五達到高潮這次抗議活動中，示威的女性把矛頭對準教會，還有人在教堂門外噴上倡導墮胎的口號，這些行為，更是打破了社會禁忌，美聯社分析認為，這些抗議活動暴露出，該國長期處於保守天主教環境下的深層分歧。最初幾天，波蘭執政黨領袖雅羅斯瓦夫·卡欽斯基指責示威者是在破壞國家，並呼籲支持者「保衛波蘭」，尤其是保衛波蘭教會。但示威浪潮並未就此減弱，很快，卡欽斯基就會意識到，自己的政黨正面臨一場巨大危機。10月28日，一項民調顯示，法律和公正黨的支持率正在下降。執政者終於感受到壓力。10月29日，波蘭總統安傑伊·杜達接受媒體採訪回應民眾抗議時表示，他仍贊成禁止女性因胎兒有非致命性先天性缺而墮胎，例如唐氏綜合症，「我認為應該有一項法規，以確保在胎兒有致命缺陷的情況下，能夠明確保證婦女的權利。」波蘭的「墮胎危機」，已經引起了聯合國的關注。其官方網站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在做出這一裁決之前，波蘭在歐洲已經是擁有限制性最強的墮胎法的國家之一，而且在實行中，由於設置的巨大障礙和汙名使墮胎變得更加困難。聯合國人權專家表示，多個國際人權機制承認婦女享有安全和合法墮胎的權利是保護婦女尊嚴和平的必要保證，並牽涉到平等權、私生活權、免受非人道待遇的權利，以及享有可達到的最高生活標準的權利。「波蘭憲法法院的裁決顯然違反了這些標準。」就波蘭的墮胎問題，聯合國人權專家以集體的名義對外發出聲明：「那些認為人之為人，在受孕時就已開始的人，可以自由地按照自己的信仰行事，但不能通過法律制度將自己的信仰強加於他人。」長按關注Vista世界派▼
往期回顧
我們從《Vista看天下》雜誌出發，致力於挖掘國際領域
熱門事件、人物背後的深度報導和新聞故事
▼點擊【閱讀原文】下載Vista看天下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