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9年,英國的堅船利炮已經在廣東虎門外徘徊。次年,一位科學家來到了風光旖旎的澳洲北部小城,進行生物學考察。多年後,小城定名「達爾文」。
1859年,《物種起源》面世,震動歐洲。第二年,又被英國人打趴的清廷籤訂了《北京條約》,向列強開放了勞工市場。
此後,廈門、廣州、澳門等地成了「豬仔」碼頭,無數華工被哄騙著塞進了狹小陰暗的船艙。而他們的目的地之一,就是那個掀起了淘金熱的新生大陸——澳大利亞。
華工們自然不知道誰是達爾文,更不知道一種名為「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理論正成為白人的信條。
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白人至上、餘皆劣種。
01 淘金夢碎
其實早在1848年,120名來自福建的成人和兒童就來到澳洲,成為牧場幫工。3年後,澳洲接連發現金礦,華人數量與日俱增。在新南威爾斯州的許多村鎮,華語已是隨處可聞。
從混亂貧瘠的晚清走出的中國人,面對澳洲大地下蘊藏的巨量財富,爆發出驚人的能量。
19世紀,淘金並不是一項技術工種,所憑不過吃苦耐勞。而華人總能從廢礦中再淘出金沙,一句「諺語」漸漸在澳洲流傳:
你不會在中國人淘過的地方,再找到一粒金沙!
仇恨開始蔓延。
1857年,數百名白人衝進巴克蘭河金礦的華工營地,一路燒殺劫掠,造成3名華人死亡。
4年後,新南威爾斯1500名白人集體暴動,將華工辛苦積攢的黃金洗劫一空,並嬉笑著剪掉他們的鞭子,拿在手中揮舞。部分華人不堪羞辱,跳崖自盡。更多的人逃離礦區,音信全無。
然而,「過上好日子」是中國人的圖騰,又豈是幾場暴亂就被嚇倒。
1877年,華工僅在昆士蘭一地就收穫了100萬盎司黃金,幾乎與白人持平。更要命的是,眷戀故土的他們並沒有將財富用來消費,而是盡數寄回了祖國。
這讓反華情緒從白人礦工蔓延至政府高層:
華人來澳,日漸眾多,致當地白人失業,影響國民生活及國家前途甚巨。此時如不多方設法,後悔亦將無及。
02 慘烈流放
在澳大利亞的國家史中,1788年被認為是一切的開始。那一年,載滿英國囚徒的第一艦隊抵達澳洲。主持這次流放的是一位有著維多利亞式道德的紳士——雪梨勳爵,他盡力在漫長的航行中保證了囚犯的健康,希望他們在這片新的大陸上「重新做人」。
當時,傳染病正在英國本土監獄蔓延,流放的成功讓政府如釋重負。然而,接替雪梨勳爵的格倫維爾卻是名唯利是圖的商人,他將下批囚犯承包給了英國最大的販奴公司。
2年後,當第二批「運囚船」抵達澳洲時,岸上的人們遠遠就能聞見船裡傳出的屍臭。唯一還算整潔的是「朱莉安娜女士號」,這是一艘關押女性罪犯的囚船。只是靠岸當天,船上的大多數囚犯都已有了身孕。
但是,「朱莉安娜女士號」的到來讓澳洲女性比例從20%暴增至40%。女囚們在此改頭換面,成為「新大陸之母」。
之後的80年,十幾萬英倫罪人陸續來到這裡,構建起國家的雛形。但在當時,澳大利亞是體面的英國紳士不願提及的異域,政府只能從社會最底層招募澳洲官員。
這種人口結構,似乎無法對澳洲的未來期待更多。
轉變開始於羊毛。
03 羊毛戰爭
喬治·麥克阿瑟,一位因犯罪被送回英國受審的軍官,證人卻在歸途意外死亡。幸運免於罪責的他繼續著開掛的生涯,將從南非買到的高級羊毛吹噓成澳洲特產,成功打動了英國的殖民大臣。
於是,這位本該被處決的軍人,帶著威爾斯皇家種羊和一大片土地批文回到了澳洲。
巧合的是,澳大利亞竟然真的是一片適合羊兒生活的土地,澳洲土著的噩夢卻從此開始。
如果說之前殖民者與原住民的衝突只是零星爆發,那當畜牧業蓬勃發展時,土地就成為了二者無法迴避的死仇源頭。
僅僅第一波衝突,就有約20000名土著喪生。白人的手段五花八門:槍殺、縱火、下毒…
之後,梅毒和天花充當了「主力劊子手」,200000土著在病痛中死去。
1840-1891,澳洲土著總人口從30萬驟降至11萬。
另一邊,白人對華工的仇視也到達了臨界點。1888年,澳大利亞6個殖民地一同決定:嚴格限制華人入境。
一切就緒,下面就輪到令人瞠目的「白澳政策」登場了。
04 純白國度
1901年1月1日,新世紀的第一天,澳大利亞聯邦成立,第一個議會法案——《移民限制法》隨即出爐,臭名昭著的「白澳政策」正式確立。此後,《郵電法案》《太平洋島嶼勞工法案》相繼頒布,從限制入境、限制工種、定期驅離三個方面全方位構建了政策化的歧視方案。
自此,澳大利亞向著「純正白人國度」的理想邁出了「堅實」的一步。種族歧視被法律賦予了合法性,進而上升為國家共識,並一直延續到了1970年代。
19世紀末期,「社會達爾文主義」和「黃禍論」的甚囂塵上,種族主義肆意蔓延,在以英格魯撒克遜為主體的大英國協背景國家尤為突出。如美國和加拿大,也都在此時推出了自己的「排華法案」。但像澳大利亞這樣持續時間如此之久,卻是只此一家。
「白澳政策」施行後,人數最多的華人群體首當其衝,在澳華人數量從19世紀末的頂峰5萬人驟減至1921年的15224人。而到了1947年,僅剩6000左右華人還在堅守。
其實,有家可回的華人還不是最悲慘的群體,真正遭遇滅頂之災的是那些祖祖輩輩世居於此的原住民。
05 絕族滅種
12000年前,全球海平面大幅升高,澳洲東南角成為孤島,隨之被困在此地的還有數千土著。從此,他們如同被時間遺忘的棄民,孤單的在海島上生活了上萬年。
長期的世隔絕讓他們不知紡織、不會制陶,甚至漸漸遺忘了已知的技能,骨質工具被棄之不用,禦寒只靠塗抹海豹的油脂。
很多很多年後,荷蘭航海家塔斯曼發現了這裡。從此,土著們被命名為「塔斯馬尼亞人」,而這種人類史上唯一的文明退化現象,也被命名為「塔斯馬尼亞效應」。
1803年,一個名叫特魯卡尼尼的塔斯馬尼亞女嬰出生了。同年,新南威爾斯總督約翰鮑恩登上了這座萬年孤島。讀過幾天《物種起源》的總督大人將土著視作猴子與人類之間的過渡物種,肆意開槍屠殺,再將屍體斬成塊餵他們的獵狗。
1830年,僅存的200名塔斯馬尼亞人被遷往弗林德斯島,惡劣的生存條件和對故土痛苦的思念讓他們相繼死去。
1869年,特魯卡尼尼的丈夫、最後的塔島男子死於霍亂。7年後,特魯卡尼尼去世,世界上最後一名塔斯馬尼亞人消失了。
從1803到1876,特魯卡尼尼用一生見證了自己種族的滅亡。
更讓人心痛的是,在族群最後的幾十年,塔斯馬尼亞夫妻們像事先商量好一樣,再不曾生兒育女。
他們主動選擇了滅亡,來對抗這令人作嘔的世界。
這是人類文明史上唯一一次人為的種族滅絕。
而特魯卡尼尼留給澳洲大地的最後一句話是:
請不要解剖展覽我的遺體。
06 國家底線
顯然,沒有人在乎特魯卡尼尼的遺言。
兩年後,英國皇家學會挖出了她的遺體,聲稱要進行科學研究,不會公開展覽。然而在1904年,特魯卡尼尼還是被放進了霍巴特博物館。
另一邊,澳洲大陸上的土著雖然沒被滅絕,但也僅剩了6萬餘人。聯邦政府成立後,在歷次人口普查中均將他們排除在外,歸入「動物群體」。
1910年,又一項泯滅人性的政策出臺。政府開始強制將土著兒童從父母身邊擄走,集中保育。其目的是將原住民「白人化」,以實現澳洲的「種族純粹」。
這場悲劇從1910年一直持續至1970年代,時間之長令人髮指。超過10萬名兒童被帶離故土,在集中營忍受高強度的工作和管教的性騷擾,餘生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他們被稱為「被偷走的一代」。
這場由政府主導的兒童「綁架案」擊穿了人類文明的底線,縱觀歷史也只有納粹德國能夠「媲美」。
弔詭的是,將澳大利亞從種族歧視中「打醒」的,正是二戰中德國的盟友,日本。
07 殘渣泛起
1942年2月19日,有澳洲北大門之稱的達爾文遭遇日軍轟炸,200人死亡。其後的兩年,這裡歷經63輪空襲,小城淪為焦土。
宗主國英國早已逃之夭夭,澳洲「高貴」的白人們面對「低等」的黃皮膚日本人,毫無還手之力。尷尬的現實讓部分澳洲人開始反思。
戰後,面臨經濟重建的澳大利亞發現,無論是彌補自身勞力不足,還是作為潛在目標市場,亞洲都是最佳且唯一的選擇。加之當時世界反種族主義運動如火如荼,許多國家開始譴責「白澳政策」,最終逼迫澳政府在1972年廢除了這一可悲、可笑、可恥的法案。
30年後,轉頭擁抱亞洲的澳大利亞收穫了最大一波紅利,崛起的中國支撐起了澳洲礦石、畜牧業、旅遊、留學四大支柱。看看2019年澳洲主要貿易夥伴進出口額,你就能明白中國對澳洲有多重要。
然而,「衣食父母」卻還是敵不過「白澳政策」的殘渣泛起。二戰前處處為英國馬首是瞻的澳大利亞,在戰後找到了新的「宗主國」。無論是幾年前「南海仲裁案」的上躥下跳,還是今年新冠疫情下要求中國「割地賠款」的無腦叫囂,與100多年前對待華工的態度並無二致。
甚至,世界排的上名、數得上號的雪梨大學,校園裡的反華塗鴉也是隨處可見。
這些在知名學府裡深造的未來精英,與100多年前的白人礦工一般無二。
08 血色消散
某乎,一位身在澳洲多年的同胞如此評論那裡的種族歧視:
既遇到過對我滿嘴fxxk的衣著光鮮的開著豪車的白種女人。也遇到過一聲不響就幫我把門前草地修剪好的隔壁白人老大爺。既遇到過一群十來歲的小孩笑嘻嘻地對我比中指。也在出車禍時遇到了熱情伸出援手的當地人。……
這就是如今的澳洲人。他們一邊自嘲是罪犯和醉鬼的後代,對歐洲滋生出一種自卑自憐的情緒;一邊又用殘留的「白澳精神」,對崛起的亞洲死死守住那份可憐的「高貴感」。
只是,愛與恨的糾纏、擰巴又糾結的自我認同,讓這片新生大陸如浮萍般飄搖。
更遑論還有那遠未還上的血債。
幾年前,我因工作關係短暫到訪過達爾文。說實話,這裡的日落,美的讓我震驚。
當地人告訴我,達爾文曾遭遇兩次滅頂之災。一次是二戰時日軍的轟炸,一次是1974年的颶風,幾乎將小城整個卷上了天。
颶風過後的第二年,澳洲大陸的另一端,霍巴特博物館裡的特魯卡尼尼終於被人想起,她的遺骸被火化,骨灰撒進了塔斯馬尼亞海。
如今的達爾文,成為了土著和亞裔的聚集地,號稱澳洲「多元文化之都」。
如今的塔斯馬尼亞島,也成了舉世聞名的旅遊勝地,導遊們熱情的向遊客講述著殖民者的故事。
似乎,一場颱風捲地、一捧骨殖入海,一切都煙消雲散。
可那些血色的往事,卻終究沉澱在了人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