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唐·佚名 《花鳥圖屏》 紙本設色 140×205cm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藏
這件作品是目前能見到的最早的描繪草蟲的花鳥畫,1969年出土於新疆吐魯番哈拉和卓唐墓。畫面中六隻蝴蝶分別做正面、側面的描畫,它們造型簡潔、準確而生動,雖不是畫面的主體,但卻是點睛之筆。猶可想像蠅、蝶、蜂、蟬這類繪畫題材在唐代的興盛,亦可與文獻相應對。
試議中國畫裡的「草蟲」
文 / 羅亞琳(中央美術學院博士)
「草蟲」一詞最早出現於畫史是在北宋黃休復《益州名畫錄》中,他對唐末畫家滕昌祐的一段記載,其言滕昌祐「畫蟬蝶草蟲,謂之點畫,蓋唐時陸杲、劉褒之類也①」。繼後,在宋人的相關畫史著作中,「草蟲」多有出現,如劉道醇《宋朝名畫評》花竹翎毛門下對徐熙、唐希雅、徐崇嗣的評述:
徐熙「善花竹林木、蟬蝶草蟲之類」、唐希雅「翎毛草蟲之類,多得郊野之趣」、徐崇嗣「善畫草蟲時果、花木蠶繭之類」②。
郭若虛《圖畫見聞志》中更是記載了北宋早中期多位善畫草蟲的名家,如:
王公士夫類郭元方「善畫草蟲,備究蜚蠉③」;花鳥門下丘慶餘「工畫花竹翎毛,兼長草蟲,墨彩俱媚,風韻猶高」、高懷寶「工畫花竹翎毛,兼長草蟲,頗臻精妙」、徐熙「亦有寒蘆野鴨、花竹雜禽、魚蟹草蟲、蔬苗瓜果、四時折枝等圖傳於世」、趙昌「兼畫草蟲」、侯文慶「工畫草蟲及寫蔬菜」、葛守昌「工畫花竹翎毛,兼長草蟲蔬菜」、僧居寧「妙工草蟲,其名藉甚」④。
由花鳥名家善畫草蟲再到其草蟲作品的分類——蟬蝶草蟲、翎毛草蟲、草蟲時果、魚蟹草蟲、草蟲蔬菜,可見在北宋自繪畫分科以後,「草蟲」是花鳥門下一類非常重要的題材。《宣和畫譜》也記載了諸多徽宗朝內府所收藏的草蟲名作,如顧野王「草蟲圖一」、刁光胤「雞冠草蟲圖一」、黃筌「草蟲圖一」、徐熙「寫生草蟲圖一」、「茄菜草蟲圖一」和「草蟲圖二」、徐崇嗣「藥苗草蟲圖一」和「茄菜草蟲圖一」、郭元方「草蟲圖三」、李延之「寫生草蟲圖十」、僧居寧「草蟲圖一」,共計23件,由這些作品的名稱即可知,此時的草蟲繪畫,「草蟲」不僅與花卉、蔬果相襯,更可以單獨成作。
圖2、五代·黃筌 《寫生珍禽圖卷》 絹本設色 41.5×70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從宋人畫史對「草蟲」的記述中還可以發現一有趣的現象,宋人眼中的「草蟲」並非今人眼中的「草蟲」。例如,在宋人畫史著作中多見「蟬蝶草蟲」並列分類的字樣;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中亦言及郭元方不僅「善畫草蟲」,而且「備究蜚蠉⑤」;其外宋徽宗內府除收藏「草蟲」名作外,還收藏了大量「蟬蝶」、「蜂蝶」類的作品,據《宣和畫譜》所載計有42件⑥。很顯然,宋人眼中的「草蟲」與「蜂」、「蟬」、「蝶」以及「蜚蠉」是有區別的。那麼「草蟲」到底是什麼蟲呢?
其實「草蟲」不僅最先出現於宋人畫史當中,它還很早就進入到文學作品的創作當中,《詩經》中就有以「草蟲」為題的名篇,「喓喓草蟲,趯趯阜螽」,這是《詩經·召南·草蟲》中的起首兩句,雖然這首兩千多年前的詩篇是以「草蟲」託物言志,以抒男女思念之情,但卻不妨礙我們以觀「草蟲」的特質。東漢鄭玄箋注云:「喓喓,聲也。趯趯,躍也」;西晉張華《情詩五首·其一》也言:「翔鳥鳴翠偶,草蟲相和吟」;唐白居易也有《秋蟲》詩一首:「切切暗窗下,喓喓深草裡」;南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六》亦記有草蟲名家曾雲巢觀察草蟲的過程,「取草蟲籠而觀之」、「復就草地之間觀之」。由此可知,草蟲是生活在草野間、會跳躍、會鳴叫的一種昆蟲,放置於繪畫當中,大致相當於蝗蟲、蟈蟈、螳螂諸類,這即是宋人畫史中記載的「草蟲」類作品。
圖3、北宋·趙昌(傳) 《寫生蛺蝶圖卷》 紙本設色 27.7×91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傳為趙昌的這幅《寫生蛺蝶圖》堪為留存下來的宋代工畫草蟲作品中的代表。
由宋人「草蟲」的概念再回顧畫史,可知以蝗蟲、蟈蟈、螳螂為題材的作品在唐末即已有之。雖然《宣和畫譜》記載有南朝陳顧野王「畫草蟲尤工」,並有「草蟲圖一」被收藏於徽宗御府⑦,但比之早三百年的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對顧野王卻無此一說。張彥遠曾言「宋朝謝希逸、陳朝顧野王之流,當時能畫,評品不載,詳之近古,遺脫至多⑧」,可想在《歷代名畫記》之前,並無畫史對顧野王有所載,而張彥遠即是對顧野王品評之第一人。《歷代名畫記》中他只言「野王善畫,王褒善書,俱為賓友,時號二絕⑨」,並無記顧野王與「草蟲」的關聯,試想在張彥遠的時代應該沒有顧野王「畫草蟲尤工」這一美名的傳言。如此,相比《宣和畫譜》所記,把蝗蟲、蟈蟈、螳螂這類草蟲題材的作品斷為唐末出現則較為妥帖。
今人「草蟲」的概念較之宋人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今天的「草蟲」意指「昆蟲」,包括的範圍更廣,宋人畫史中記載的「蟬蝶」、「蜂蝶」、「蜚蠉」類的作品均可看作今人眼中的草蟲繪畫。如果拿今天的概念去看古代繪畫,其實草蟲繪畫三國吳時就已有之。如曹不興「孫權使畫屏風,誤落筆點素,因就成蠅狀。權疑其真,以手彈之。⑩」南朝宋顧駿之以畫禪雀聞名,謝赫更是評其曰:「畫禪雀,駿之始也,宋大明中,天下莫敢競矣。⑪」其後至唐亦有多位善畫蠅、蝶、蜂、蟬的名家,如丁光、李逖、滕王李元嬰、嗣滕王李湛然、邊鸞、陳恪、周昉、衛憲、滕昌祐等⑫(圖1)。雖然今人和宋人對「草蟲」理解不一,但通過對畫史中「草蟲」一詞的梳理,我們即可知草蟲概念的細節,如以今天的概念而論,草蟲題材的作品應是先有「蠅、蝶、蜂、蟬」這些輕輕飛舞的草蟲形象,而後才有「蝗蟲、蟈蟈、螳螂」這些在草野間活動的草蟲形象,而這些形象的完備至少在唐末時就已完成。五代黃筌《寫生珍禽圖》(圖2)中所畫的12隻草蟲即為我們生動地展現了這一景象。
圖4、南宋·佚名 《百花圖卷》(局部) 紙本水墨 31.3×1679.5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畫史中不僅可見工畫草蟲的記載,更可見水墨草蟲的記載。北宋中期僧人居寧除「妙工草蟲」外,亦善畫「水墨草蟲」。郭若虛曾言:
嘗見水墨草蟲有長四五寸者,題雲居寧醉筆。雖傷大而失真,然則筆力勁俊,可謂稀奇。梅聖俞贈詩云「草根有纖意,醉墨得已熟」。好事者每得一扇,自為珍物⑬。
武臣郭元方也善畫「水墨草蟲」,《宣和畫譜》記:
善畫草蟲,信手寓興,俱有生態,盡得蠉飛鳴躍之狀,當時頗為士大夫所喜好⑭。
由上可知,相對於工畫草蟲(圖3),這類「水墨草蟲」在北宋並不多見,而多是乘興之作,以用筆和不專求形似見長,並為士大夫所欣賞。其實相比之「水墨草蟲」的稀奇,水墨類的作品對於宋人來講並不陌生,《宣和畫譜》專闢有「墨竹」一門,並在《墨竹·敘論》中言說出此時(北宋中晚期)主流文化對繪畫的理解:
繪事之求形似,舍丹青朱黃鉛粉則失之,是豈知畫之貴乎有筆,不在夫丹青朱黃鉛粉之工也。故以淡墨揮掃,整整斜斜,不專於形似,而獨得於象外者,往往不出於畫史,而多出於詞人墨卿之所作……至於布景致思,不盈咫尺而萬裡可論,則又豈俗工所能到哉。
《宣和畫譜》的這段話無疑為我們透露出這個時期另一種繪畫審美風尚的興起——設色之外對筆墨的探索、形似之外對文人思致⑮的看重。
圖5、元·堅白子 《草蟲圖卷》(局部) 紙本水墨 22.8×266.2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徽宗御府除去對「墨竹」的收藏外,亦有對宋人水墨花卉、鳥禽、蔬果類作品的收藏⑯,從收藏的作品和作者的繪畫風格來看,這一時期已有以皇族、士大夫為主的水墨花鳥畫群體。宗室趙頵、趙宗漢、趙令穰、趙令松、趙令庇、趙孝穎、趙宗佺、趙宗僴、趙士腆、趙士雷、宋徽宗趙佶、駙馬都尉李瑋、章獻明肅皇后侄孫劉永年,以及內臣賈祥、樂士宣、劉夢松、文同、閻士安、蘇軾等都在此列⑰。這個群體的水墨繪畫除去我們所熟知的「墨戲」⑱類的作品外,如駙馬都尉李瑋「善作水墨畫,時時寓興則寫,興闌輒棄去,不欲人聞之」、「能章草飛白散隸」、「大抵作畫生於飛白,故不事丹青而率意於水墨耳」⑲;亦有另一種面貌的存在,如劉夢松「善以水墨作花鳥,於深淺之間分顏色輕重之態,互相映發,雖彩繪無以加也,自成一種氣格耳⑳」,這兩種形態的水墨繪畫放置於今天,大致可以用「水墨寫意」和「水墨工筆」來形容21。其實在北宋的草蟲繪畫中也有這種現象的存在,如《宣和畫譜》中對丘慶餘的記載,「凡設色者,已逼於動植,至其草蟲,獨以墨之淺深映發,亦極形似之妙。風韻高雅,為世所推。」22這即是在北宋僧人居寧、武臣郭元方「水墨寫意草蟲」之外,另一種水墨形態草蟲的表現,可稱之為「水墨工筆草蟲」。
北宋中晚期是承五代宋初之後花鳥畫發展史上的又一關鍵點,繪畫的審美和形式,在理論和實踐上又上升到一個高度,「草蟲」題材的繪畫所發生的變化也隱含其中,亦是這一時代繪畫景象的一個折射,當然從中我們也更清楚地感知到了唐宋繪畫演進中的一些細節。
圖6、明·孫隆 《花鳥草蟲圖冊》(局部) 絹本設色 22.9×21.5cm 上海博物館藏
經過這一時期的醞釀,水墨類的花鳥畫在南宋、元代蔚然成觀,作為花鳥門下重要的題材,「水墨草蟲」也因之大放異彩。南宋佚名《百花圖卷》(圖4)中對草蟲的描繪堪稱「水墨工筆草蟲」的經典,其以水墨代替色彩,勾線暈染,工致細微,曲盡其妙。元代堅白子因觀賞趙孟頫收藏的北宋雍秀才「草蟲八物」23,見其「風致高古」,希望「存其餘味雲」而創作的《草蟲圖卷》(圖5),更以墨色繪草蟲,時而勾染皴擦,時而以皴代染,草蟲被刻畫得生動而有趣,整幅作品布白清疏,透露出無限清曠的意境。趙孟頫不僅收藏有宋人的草蟲作品,更是臨摹過宋微宗的水墨《草蟲》,元末著名詩人楊基和高啟都曾見過這件作品。
趙自題云:「不假丹青筆,何人寫遠愁。露濃時局晚,風緊候秋蟲。」元末諸作者不知公意,反而有所誚。走不揣,次韻用以慰之雲。王孫老去尚風流,畫裡新詩寫淡愁。莫道吳宮與梁苑,露蛩菸草一般秋24。
宣和遺墨畫難工,唯有王孫筆意同。莫問吳宮與梁苑,一般草露覆秋蟲25。
雖然元人更多關注的是趙孟頫作為沒落王孫兩百年後再臨先祖所作那種複雜的心境,但其所載亦能讓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體察到水墨草蟲從宋到元的延續。
圖7、明·沈周 《臥遊圖冊》(局部) 紙本水墨 27.8×37.3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花鳥畫經過五代、宋元的發展,在畫法畫理上已臻於完備。五代黃筌工整細膩的花鳥畫、徐熙的落墨花鳥畫,北宋徐崇嗣的沒骨花鳥畫,南宋梁楷、法常、溫日觀狂放簡澹的水墨花鳥畫,以及元代蕭散淡逸、以書入畫、溫潤高雅的水墨花鳥畫,都對明清花鳥畫的發展起著重要的作用,明清花鳥畫也在這一體系中求新求變,呈現出多樣的面貌,進而開創出大寫意花鳥畫的高峰,草蟲繪畫也隨其發展而演變,在數量上、形態上達到空前的繁榮。
明宣帝「御前畫史」孫隆以善畫草蟲著稱,他的花鳥畫自成一家,號稱「沒骨圖」26。《明畫錄》記其「畫翎毛草蟲,全以彩色渲染,得徐崇嗣、趙昌沒骨圖法,饒有生趣」27,可知孫隆的沒骨法取自徐崇嗣。從其現存的《花鳥草蟲圖冊》(圖6)、《花鳥草蟲圖》(吉林省博物館藏)中可見他彩繪粗抹、瀟灑用筆的激情,畫面墨色淋漓,草蟲形神逼真,別有情趣。孫隆把徐崇嗣的沒骨法發展成粗筆點染,其草蟲繪畫也以其沒骨法的「點染」而受到明宣帝朱瞻基的激賞28。明代中期吳門畫派興起,他們上追元人畫風,把詩文、書法導入文人大寫意花鳥畫,這一畫派亦有多位善畫草蟲的名家,如沈周、杜大成、杜堇、周之冕、王翹等,並有多幅草蟲作品留存。吳門畫派的畫家重寫生之道,作畫貴在意到情適,所作草蟲淡墨瀟灑而靈逸,如沈周《臥遊圖冊》(圖7)中的知了,筆墨真率,應屬意來興到之作。
圖8、明·戴進 《蜀葵蛺蝶圖軸》 紙本設色 115×39.6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除了寫意形態的草蟲,明代工筆形態的草蟲也很出色。明宣帝朱瞻基是明代藝術見解比較全面的皇帝畫家,他不僅推崇唐宋工筆花鳥畫,也欣賞南宋馬遠、夏圭的山水風格。他的《花卉草蟲卷》(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是他學習黃筌畫法,工整細膩一路作品的代表。戴進的《蜀葵蛺蝶圖》(圖8)有南宋水墨工筆的清淡意趣,畫面中兩隻蝴蝶設色精緻,輕鬆而靈動。陳洪綬的花鳥畫如同他的仕女畫,講究物象造型的別致,並成功把草蟲和仕女畫結合在一起29。他的《撲蝶仕女圖》(圖9)中,蝴蝶乃是畫中的點睛之筆,人物的身形隨著蝴蝶的飛舞而動,顯示出整幅作品的妙趣。
圖9、明·陳洪綬 《撲蝶仕女圖軸》(局部) 絹本設色 93.7×45.7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清代的草蟲繪畫繼承明代的傳統,善畫草蟲的名家眾多,形式面貌也更為豐富。清初惲壽平沒骨形態的花鳥畫是這一時期的亮點,學之者甚眾,從清初到清末盛而不衰。惲壽平的「沒骨」不同於孫隆的粗筆形態,而是兼工代寫,著色濃麗,用筆古雅,有文人氣息。吳昌碩評價為:「正叔之花卉,以濃為厚,以淡為遠,以秀為骨,以靜為容,陰陽相背,妙計自然,其一花一葉即一丘一壑,大都從經營慘澹中來」30,他所繪草蟲也透露出這樣的特點。如《寫生花卉冊》(圖10)(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中的知了和蝗蟲,用筆輕盈,有幽淡之工,亦有清逸之趣。惲壽平的沒骨畫法波及面很廣,「院體畫」的蔣廷錫,「揚州八怪」的華巖,「嶺南畫派」的居巢、居廉,「海上畫派」的任伯年等都受之影響,他們花鳥畫中的草蟲形象也尤為生動。如蔣廷錫《柳蟬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中趴在樹枝上的知了亦如惲壽平所繪,幽情秀骨,活靈活現;華巖《花鳥草蟲冊》(北京故宮博物院藏)中的蜜蜂、知了、螳螂、蝗蟲動態可掬、真率靈逸,為畫面增添了不少聲色;居廉《花卉草蟲圖冊》(廣州美術館藏)中正在吮吸南瓜花的蝗蟲和捕捉到知了的螳螂,亦讓我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勃勃生機;任伯年《花蝶圖》(圖11)中從遠至近飛來的大小不一的三隻蝴蝶,即可見其受西畫透視關係的影響,蝴蝶的刻畫亦工亦寫,水色交融,栩栩如生。
圖10、清·惲壽平 《寫生花卉冊》(局部) 紙本設色 26.3×33.4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11、清·任伯年 《花蝶圖軸》(局部) 紙本設色 163.4×46.4cm 南京博物院藏
此外,清代工筆形態的草蟲以朱汝琳的《草蟲卷》(圖12)為最,4米多的長卷中描繪了大大小小70隻草蟲,草蟲錯落有致,五彩繽紛、生趣盎然。「揚州八怪」中的李鱓亦有大寫意草蟲的精彩表現,其《花鳥冊》(圖13)中的知了,寥寥數筆,形態俱現。
圖12、清·朱汝琳 《草蟲卷》(局部) 紙本設色 28.3×410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13、清·李鱓 《花鳥冊》(局部) 紙本設色 26×40.9cm 遼寧省博物館藏
近代大師齊白石是草蟲繪畫發展裡程碑式的人物,他開闢了繼明清以來草蟲繪畫的又一座高峰。齊白石所畫的草蟲,較之前種類更為豐富,不管是工、寫、還是工寫結合,他都非常注重草蟲的形體結構,他畫草蟲之「精」,除去他極為細緻的觀察和極強的繪畫功力外,亦是源於他對物象深切的體悟,那些千姿百態、富有生氣的草蟲,其實浸潤了他很強的主觀審美提煉,這也是他的過人之處。和齊白石同時代的另一位大師黃賓虹,又是以另一種面貌來呈現他對畫法畫理的理解,他以其山水畫「渾厚華滋」的筆墨風格來開拓花鳥畫,他的《螳螂芙蓉圖》(圖14)中對螳螂的描繪不在形體,而在筆力的韌勁,這古拙滋厚的筆力其實蘊含了黃賓虹對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深刻的理解。
圖14、近代·黃賓虹 《螳螂芙蓉圖軸》 紙本設色 104×40.5cm 浙江省博物館藏
「草蟲」是花鳥畫門下一類非常重要的題材,這小小的草蟲其本身就寓有很多吉祥美好之意,亦可單獨成作,亦可作為點睛之筆,化為畫面之精神。總之,通過對「草蟲」的分析和展現,我們即可見中國繪畫發展的強盛。
注釋:
①(北宋)黃休復《益州名畫錄·能格中品五人·滕昌祐》。
②(北宋)劉道醇《宋朝名畫評·卷第三·花竹翎毛門第四》。
③(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卷第三·紀藝中·王公士大夫一十三人·郭元方》。
④(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卷第三·紀藝下·花鳥門三十九人》。
⑤ 蜚:「蜚,輕小似蚊,生草中,善飛,旦集稻上,食稻花。」(《正字通·虫部》)蠉:蟲飛動的樣子。例,「覆露照導,普泛無私,蠉飛蠕動,莫不仰德而生。」(《淮南子》)
⑥ 這42件作品是根據作品的名稱來統計的,為滕王李元嬰「蜂蝶圖一」;邊鸞「菜蝶圖二」;刁光胤「蜂蝶茄菜圖一」;郭乾祐「顧蜂貓圖一」;滕昌祐「蟬蝶芙蓉圖一」;杜宵「撲蝶圖八」、「撲蝶仕女圖一」、「撲蝶詩女圖二」;道士歷歸真「蟬蝶雀竹圖一」;黃筌「蜂蝶花禽圖一」、「蟬蝶圖一」;顏德謙「蟬蝶圖一」;黃居寀「蜂蝶戲貓圖一 」、「戲蝶貓圖一」;徐熙「蜂蝶牡丹圖一」、「蜂蝶芍藥圖一」、「錦帶蜂蝶圖一」、「蟬蝶鵓鴣圖一」、「蜂蝶戲貓一」、「蟬蝶茄菜圖一」、「蟬蝶圖一」、「蟬蝶錦帶折枝圖一」;徐崇嗣「蜂蝶牡丹圖一」、「蟬蝶花禽圖一」、「蜂蝶茄菜圖一」、「蟬蝶藥苗圖一」、「蟬蝶茄菜圖一」、「蟬蝶鶺鴒圖一」;唐希雅「茄芥蜂蝶圖一」;易元吉「群猿戲蜂圖二」、「雙猿戲蜂圖二」。
⑦(北宋)《宣和畫譜·卷第二十·蔬果·顧野王》。
⑧(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一·敘畫之興廢》。
⑨(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八·陳·顧野王》。
⑩(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四·吳·曹不興》。
⑪(南齊)謝赫《畫品·第二品·顧駿之》。
⑫ 見(南齊)謝赫《畫品·第六品·丁光》;(唐)朱景玄《唐朝名畫錄·國朝親王三人·嗣滕王》、《唐朝名畫錄·妙品中五人·邊鸞》、《唐朝名畫錄·能品中二十八人·衛憲》;(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十·唐朝下·李逖·陳恪·周昉》;(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卷第五·故事拾遺·滕王》;(北宋)黃休復《益州名畫錄·能格中品五人·滕昌祐》。
⑬(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卷第三·紀藝下·花鳥門三十九人·僧居寧》。
⑭(北宋)《宣和畫譜·卷第二十·蔬果·郭元方》。
⑮「思致」原是指士大夫的思想意趣、性情和才思,如南朝梁任昉《為蕭揚州薦士表》:「(王僧孺)理尚棲約,思致恬敏。」《新唐書·劉禕之傳》:「方是時,詔令叢繁,禕之思致華敏,裁可佔授,少選可待也。」北宋中晚期「思致」被廣泛運用到畫史中,如《宣和畫譜》記王維「觀其思致高遠,初未見於丹青,時時詩篇中已自有畫意」、王詵「落筆思致,遂將到古人超軼處」、杜宵「蓋蜂蝶之畫,其妙在粉筆約略間,故難得者態度,非風流蘊藉有王孫貴公子之思致者,未易得之」;記宗室趙孝穎「寄興粉墨,頗有思致」、趙宗佺「故畫中有詩,至其作草木禽鳥,皆詩人之思致也,非畫史極巧力之所能到」、趙士腆「善畫寒林晴浦,得雲煙明晦之狀,恍若憑高覽物,寓目空曠有無間,甚多思致」。此外還有《東坡題跋·書許道寧畫》記屈鼎「然有筆而無思致」等等。此處「思致」即可對應上文中「不專於形似,而獨得於象外者,往往不出於畫史,而多出於詞人墨卿之所作」,強調畫面之外,作者思想意趣、性情、才思的表達。「思致」也是蘇軾「士人畫」品評概念中一個很重要的標準。
⑯ 據《宣和畫譜》花鳥門下所載,這類作品計有:嗣濮王趙宗漢「水墨荷蓮圖」、「水墨蓼花圖一」;宗室趙孝穎「水墨花禽圖一」、「水墨雙禽圖一」;崔白「水墨野雀圖」;武臣劉永年「水墨茄菜圖一」;內臣賈祥「寫生水墨家蔬圖一」;內臣樂士宣「水墨秋塘圖二」、「水墨竹禽圖一」、「水墨松竹圖一」、「水墨野鵲圖一」、「水墨太平雀圖一」、「水墨鸂鶒圖四」、「水墨山青圖一」、「水墨雜禽圖一」;駙馬都尉李瑋「水墨蒹葭圖一」。
⑰ 見《宣和畫譜》、《畫繼》的記載。孔六慶先生對此已有專文論及,此處不再贅述。孔六慶《中國畫藝術專史·花鳥卷》,P217-222,江西美術出版社,2008年。
⑱「墨戲」是北宋中後期士人書畫圈頗為流行的話語。「墨戲」把書法的書寫性、抽象性和意氣、思致、灑脫等氣質運用到繪畫領域,或者說繪畫參進書法的美學特徵,又以「士人畫」的標杆立出,從而把繪畫與書法的關聯拔到相當的高度。
⑲(北宋)《宣和畫譜·卷第二十·墨竹·李瑋》。
⑳(北宋)《宣和畫譜·卷第二十·墨竹·劉夢松》。
21 「水墨寫意」、「水墨工筆」這兩種形態的繪畫可參看孔六慶先生的界定,孔六慶:《中國畫藝術專史·花鳥卷》,P228-247,江西美術出版社,2008年。
22(北宋)《宣和畫譜·卷第十七·花鳥三·丘慶餘》。
23 除堅白子自己的題跋外,南宋鄧椿《畫繼·卷四》亦對雍秀才「草蟲八物」有記載,「雍秀才,不知何許人。坡有詠所畫草蟲八物詩詩意,每一物譏當時用事者一人」、「今詩與畫俱刊石流傳於世」。
24(元)楊基《眉庵集·卷十一·題趙松雪臨宋徽宗水墨<草蟲>》。
25(元)高啟《高太史大全集·卷十八·題松雪臨祐陵<草蟲>》。
26(明)韓昂《圖繪寶鑑續編·孫隆》。
27(清)徐沁《明畫錄·卷第六·花鳥·孫隆》。
28 朱瞻基《題雜畫九首·草蟲》:「微物及時皆自得,棲葩緣葉隱芳蟲。乾坤一段生成意,妙入霜毫點染中。」(明)朱瞻基《大明宣德帝御製文集·卷四十三》中《題雜畫九首》之一。
29 陳洪綬之前,亦有五代畫家杜宵也善畫撲蝶仕女圖,《宣和畫譜·卷第六·人物二·杜宵》。
30 吳昌碩題《惲壽平山水花卉冊》,楊臣彬:《惲壽平》,P97,吉林美術出版社,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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