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爾達·塔羅
埃萊娜·雅內克澤科(Helena Janeczek)2017年的小說《帶著徠卡的女孩》(La ragazza con la Leica )贏得了2018年義大利最負盛名的文學獎項斯特雷加文學獎。由安·戈德斯坦(Ann Goldstein)擔綱翻譯,這本小說在去年推出了英文版。
《帶著徠卡的女孩》聚焦於傳奇戰地攝影家格爾達·塔羅的一生,從奮鬥到犧牲。這位德國猶太攝影師曾經奔赴西班牙,近距離記錄內戰爆發,被廣泛認為是第一位報導戰爭的女性攝影記者,也是第一位在戰爭前線負傷犧牲的女性攝影師。可惜在這本書中,雅內克澤科的寫作風格晦澀難讀,因此丟掉了不少潛在讀者。
格爾達·塔羅真名格爾達·波荷雷勒(Gerta Pohorylle),於1910年8月1日出生於斯圖加特,成長在一個移居德意志帝國西南部的波蘭猶太家庭。塔羅從小接受過公立、私立學校教育,還曾在一所瑞士寄宿學校就讀,她通曉多門歐洲語言,後來與一位富商訂婚,生活安逸,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1930年代的德國不是這般風雲動蕩,波荷雷勒令人豔羨的生活也許會如此繼續下去。當時,法西斯主義抬頭,包括她家庭在內的許多猶太人慘遭迫害。這一系列事件不僅讓波荷雷勒驚恐,更成為了她的動力。她開始加入年輕的左翼知識分子,成為了一名反法西斯活躍分子。在一次短暫的被捕入獄經歷後,她逃往巴黎。在這個城市,她過上了波西米亞式的生活,並與匈牙利猶太攝影記者安德烈·弗萊德曼(André Friedmann)墜入愛河。她受其啟發,自己也拿起了相機,從此開啟了一生璀璨的事業——只可惜芳華早逝,她的攝影事業也將她拖入了死亡。
格爾達·塔羅
雅內克澤科生於1964年,同樣來自一個波蘭猶太人家庭,在德國長大。19歲這年,她離開了德國,但不像塔羅,她沒有去往巴黎,而是來到了義大利。在這裡,她成了一位小有名氣的作家。在《帶著徠卡的女孩》中,她透過三個人物的視角分解了這位年輕女子的魅力。三位講述者的其中兩人是波荷雷勒在德國的戀人,威利和喬治,另一位是她在巴黎的室友兼好友魯斯。在格爾達去世後的幾年,三人回憶起了這位女主人公的故事,這本書也相應地分為三個部分。
波荷雷勒和弗萊德曼在當時成為了新聞攝影界的佼佼者。為了在這個領域開拓,他們決定放棄原來的名字,弗萊德曼成了「羅伯特·卡帕」,而波荷雷勒給自己起名為格爾達·塔羅。有時候他們會給作品署名羅伯特·卡帕,有時則共同署名:卡帕與塔羅。這也是為什麼一些屬於卡帕的作品其實背後拿相機的是塔羅。不過他們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認為,相比於那些有著歐洲猶太色彩的名字,神秘的國際化名字更受報紙青睞。卡帕甚至還曾假裝自己是美國人。
1936年,兩人出發前往西班牙,記錄西班牙內戰。這場戰爭中的珍貴照片讓卡帕躋身世界上最重要戰地攝影記者之列,塔羅也成了名人。在巴黎,她受到哲學家保羅·尼贊和作家路易·阿拉貢等人的盛讚,照片還被發表在共產主義報紙《今晚》上。在西班牙前線,她結識了海明威和約翰·多斯·帕索斯等文學大家,與軍官也有來往。1937年7月,在布魯內特戰役中,塔羅與蘇聯支持的西班牙共和軍共同行進,然而就在記錄進攻戰場的時候,一切戛然而止。一輛共和軍坦克從她身上碾壓過去,第二天她便因傷去世,年僅26歲。
布魯內特戰役,1937年,共和軍士兵靠著的牆上寫滿了國際主義標語和符號
在雅內克澤科所提到的朋友中,有一位尤為顯眼,也許正目睹了塔羅的事故,他就是蘇聯紅軍「瓦爾特將軍」,瓦爾特將軍真名卡羅爾·希維爾切夫斯基(Karol wierczewski),這位波蘭軍官也曾出現在海明威的《喪鐘為誰而鳴》裡。在共產主義波蘭(1945-1989),希維爾切夫斯基在政治宣傳中被描繪成一位革命英雄,然而在更廣大的國際觀眾看來,他象徵著蘇聯的壓迫。
這本書還讓讀者看到了戰後美國的影子,塔羅的戀人威利後來移民到了美國。在書中,我們看到了菲利普·羅斯筆下的猶太社區,歐洲帶來的傳統與美國的現代化碰撞出火花。在這本書的另一部分,鏡頭轉向了戰後的羅馬,左翼知識分子不得不接受美國作為超級強國的統治地位。雅內克澤科在描述勞工階級的生活時,還提到了費德裡科·費裡尼的電影。書中的一些場景像極了諾曼·劉易斯(Norman Lewis)畫筆下投降後的義大利。
不過如果這位作者能把語言組織得更有趣的話,人們對諾曼·劉易斯的聯想可能會更鮮明些。以上提到的這些有趣的話題在書中更多是假設性的,而不是切實可感的現實。事實上,雅內克澤科的語言十分令人費解,想要明白作者的意圖,就如同破解密碼一般剖析一段段文字。
格爾達·塔羅的故事本身如此動人,到底為什麼要用晦澀難懂的語言講述呢?塔羅去世多年後,讓三個見證人講述這位攝影師在自己故事中的角色,這種方法算是新鮮,但也讓小說的結構錯綜複雜。在文學史中,「見證手法」 並不是沒有先例,但從未有作品像這本書一樣如此令人摸不著頭腦。
《帶著徠卡的女孩》
除了寫作風格複雜難懂之外,書末出現的塔羅照片並不能給人驚鴻一瞥的感覺——也許只是我沒在文章中領略到她的美吧,不過我敢說我絕對不是唯一一個不解風情的人。在書中,大篇幅的章節都在介紹男人如何為她神魂顛倒,然而文字只不過描述了一些膚淺的特質。她「柔順的短髮,精美絕倫的紅色嘴唇」,以及她的眼睛,「眉眼中透著輕蔑,閃閃爍爍,攪動著遠處的綠光。」當然了,腿是不得不提的,「她的腿閃著光,在屋頂窗戶的光線下,讓蒂娜·格爾布克沾滿灰塵的地毯增色不少。」(暫且不管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書中還寫到了塔羅的勇氣和她恬不為意的優雅。然而,三百多頁的書中,文字如同雅克·德希達給博士後學生解釋伊曼努爾·列維納斯的現象學一樣晦澀。
最後,讀者還得忍受糟糕的翻譯。有時候句中的語法很奇怪,好像所寫根本不是英文。那麼義大利原版書會不會好一些?這個輪不到我來評判。不過就算你不是安伯託·艾柯,也能從這些義大利讀者的書評中看出一些端倪:「矯情地在寫作中製造混亂」、「讀起來極其累人」。
《帶著徠卡的女孩》的英文譯者是安·戈德斯坦,她曾經翻譯過埃萊娜·費蘭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讀其譯作可以說是一種享受,這系列小說也成為《紐約時報》暢銷書。她筆下的譯文會突然之間變得不知所云嗎?我想大概不會吧。
最後,我還是建議讀者好好了解一下格爾達·塔羅,刷新對西班牙內戰的看法,你能從二者中找到無限樂趣。但埃萊娜·雅內克澤科的《帶著徠卡的女孩》並不一定是你的最佳選擇。
本文作者Magdalena Miecznicka是一名波蘭記者、文學批評家、劇作家以及小說家,現駐倫敦。
(翻譯:馬昕)
[責編:周佳]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