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的一個下午兩點多,馮侖正在舊金山的一個公寓裡倒時差,突然接到從北京打來的電話,一個沉痛的聲音對他說:你乾爹走了!
當時馮侖腦子裡一片空白,整整一個下午都在默默垂淚,傷心得無法入睡。
01
馮侖的錢包裡一直放著兩個人的照片,其中一個就是他的乾爹。許多人都覺得馮侖是一個特別厲害的人,但在他眼裡,他的乾爹才是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
他的乾爹叫馬鴻謨,小的時候家境非常好,是河南魯山大戶人家,家有良田千傾,住在深宅大院。
馬鴻謨畢業於武漢大學歷史系,1937年畢業後回到原籍,正趕上抗日戰爭,他膽氣沖天,拉杆子建立武工隊,就地抗日。
後來,馬鴻謨參加了共產黨的正規部隊,1948年時,他已經是一個野戰部隊的團政委了,率領部隊打回老家的時候,守城的主官卻是他的乾爹,而他和乾爹的兒子,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兄弟,所以馬鴻謨就非常糾結。
於是,馬鴻謨給乾爹修書一封,勸他三天之內開城投降,他乾爹接了信後,拍案大怒,破口大罵,抵死頑抗。
最後,共產黨勢如破竹,很快攻下了這座城。在公審大會上,馬鴻謨居然把他乾爹給槍斃了。之後,他乾爹的兒子,也就是他的髮小兄弟去了臺灣。
後來臺灣開放,發小回大陸探親,非要見見馬鴻謨。馬鴻謨卻糾結得不行,他害怕發小指責當年殺他爹的事。馮侖看著乾爹那抓心撓肝的樣子,就主動陪他一起見了乾爹的髮小兄弟。
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馬鴻謨,見了發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特別尷尬的樣子。發小倒是個爽快人,直接說:哥,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這次回來主要是看看你身體好不好,我們都老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說說以後吧,不管以前了。
馬鴻謨這才平靜下來,兩個人百感交集,嘮起了家常。
從那之後,馬鴻謨的身體越來越不好,而且症狀很奇怪,身上的皮膚居然大片大片地往下脫。
再後來,馮侖做生意比較忙,安排人照顧乾爹的起居飲食,他自己也經常抽時間去看馬鴻謨,還偷偷地去給乾爹準備了一套中式的壽衣。
讓馮侖沒想到的是,自己剛到美國乾爹就走了,他陷入了一種極度悲傷的情緒當中,一時不能自拔·······沒生沒養他的乾爹,為何讓馮侖如此傷心呢?這還得從馮侖認乾爹說起。
02
馮侖說他乾爹是一個很酷,很有個性,甚至很任性的一個人。
第一次見到馬鴻謨是在中央黨校,那年馮侖22歲。一天,馮侖正在食堂裡吃飯,一個剃著光頭、抽著雪茄、戴著墨鏡、穿著黑得發亮的皮夾克的老頭,走了進來。
馮侖一看,覺得這人就像電影裡的壞人。沒想到馬鴻謨徑直走到馮侖跟前,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說了一句話,「嗯,是你。」
當時馮侖都懵了:「這什麼情況?」後來邊上的同學告訴他:「這是馬老師,他一直在問我們這兒最年輕的學生是誰。」馮侖這才明白,原來自己是中央黨校歷史上最年輕的學生。
後來,馮侖再見到馬鴻謨的時候,他在馮侖同學的宿舍裡,光著身子,只穿個褲衩,還把腿架在桌子上,抽著煙和別人聊天。
馮侖推門進去的時候,被嚇了一跳。他想,一個老師怎麼能以這樣的形象示人呢?馮侖還沒反應過來,馬鴻謨就開口叫他:「小傢伙,過來。」
馮侖過去之後,站在那兒不知所措,馬鴻謨又說,「坐!」就開始和馮侖胡侃起來,聊過之後,馮侖覺得這個人還挺有意思。後來,馬鴻謨直接把馮侖收作了乾兒子。
馬鴻謨性子爽快又任性。有一天,他填寫一個評教授職稱的表格,在「職稱」一欄,他填了個「隨便」;外語水平如何,他填了個「一竅不通」;寫過什麼文章,他寫了兩個字:「燒了」。
當時所有人都認為,能成為教授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但他卻不在乎這個。
馬鴻謨的女兒嫁了個日本人,一天,女兒帶著日本的女婿回來了。他打電話讓馮侖過去一起吃飯,馮侖一進門,就看到他那個日本女婿,不停地在鞠躬。老爺子揮了揮手說,「起來起來,收起你那一套。」
日本女婿滿臉惶惑,不知所云,但仍然在臉上擠出一堆笑來。然後,乾爹目無表情地帶著馮侖進了餐廳。馮侖當時覺得乾爹的氣派實在太牛逼了!
03
馬鴻謨給馮侖講了他以前很多有趣的故事,包括他在讀大學的時候,怎麼跟同學在武漢夏天的珞珈山街頭看女人大腿,怎麼偷別人的鞋子······各種好玩的事情。馮侖知道的越多,越覺得乾爹從小就是這樣一個任性、落拓不羈的人。
最讓馮侖佩服的是乾爹當年在阜陽做地委書記的事。
抗戰結束之後,國共兩黨開始搶地盤,馬鴻謨被派到阜陽地區做書記,他身邊連個秘書都沒有,更別說通訊員和司機了,光杆司令一個。
他到阜陽後,當地書記接待的他。馬鴻謨心想,這麼大一塊地盤,就我一個人來管,這可不行,我得好好折騰折騰。
於是他請老書記幫他辦兩件事,一個是把當地最鐵的共產黨員介紹給他,另一個是把當地最壞的人說一下,家在哪兒?
弄清楚之後,馬鴻謨對書記說,「好,你帶兩個人,晚上跟我去。」於是,到了後半夜,馬鴻謨帶著兩個人摸黑敲開了那個壞人的家門,闖進院子,直接拿槍把那個壞人頂到後屋,他向被嚇壞的其他人說:「沒事,你們都去廚房,我要在這兒跟老爺子喝酒。」
大家更是摸不著頭腦,但又不敢不去,於是所有的女眷就開始點火做菜。後來,馬鴻謨坐到炕桌上,拿槍對著那個壞人,一邊喝酒,一邊盯著他,直到把那個壞人灌醉,他自己也有點扛不住了,一手持槍對準炕上的壞人,就轉身躺倒在門口。
就這樣連著折騰三天,終於這個壞人扛不住了,一個勁地求饒說:「大爺,您到底有什麼事啊,您都吃喝三天了,啥事也不說。」
這個時候馬鴻謨不慌不忙地說:「我要借你們這地方使使,在這兒開會。」最後,馬鴻謨讓人把所有的共產黨和這個地方的幹部骨幹都叫來,不但在這個壞人家辦公、開會,還有吃有喝。
馬鴻謨後來告訴馮侖說,幹革命就是這樣,得找個有吃有喝的地方,不能跑到沒人的地方去。他從來都是在大戶家革命,因為他家就是大戶,知道哪兒藏著東西。於是,馬鴻謨在那個壞人那兒,得到了最安全的保護。因為共產黨天天在他們家裡開會,還供著他們吃喝,這關係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所以,這個壞人只好包庇馬鴻謨,讓這些共產黨人在他們家工作。
最終,馬鴻謨建立起了這個地區的地委組織,管理好了這個區域,後來把這個區域從國民黨手裡奪回到共產黨手裡,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傳奇。
這就是馮侖那個二十多歲的有文化的「土匪」乾爹做出的事情,馮侖是發自內心地佩服乾爹真牛!
在馬鴻謨的革命經歷中,殺他乾爹是最大的一個亮點,但他還殺過很多人。馬鴻謨告訴馮侖:戰爭就是把人類的野蠻調動起來,使野蠻變成一種光榮,這個時候,你就為你所有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理由,於是你就會更勇敢。
04
馮侖做生意的時候,偶爾回去看乾爹,有時候會問乾爹:「您覺得我現在做得怎麼樣?」他乾爹就會調侃馮侖:「你在外面折騰得很咧,高山上倒馬桶,臭名遠揚。」這句話說完,又提醒並教訓馮侖:「第一個站起來的猴子,已經被咬死了。」
從猿到人的進化中,第一個站起來的猴子,一定會被其他不想站起來或沒能站起來的猴子咬死。所以馬鴻謨這個話是在提醒馮侖:「你要出頭,就要小心。」
一天早上,馮侖看見乾爹在大哭,他不解地問乾爹:「怎麼了?」乾爹連聲說:「荒唐啊,荒唐啊,荒唐啊。」馮侖就問:「怎麼就荒唐了呢?」乾爹說:「我鬧革命殺了乾爹,結果乾爹的兒子找上門來;我打日本,結果我的女兒被日本人娶走了。」
馮侖的乾爹從來不去參加什麼追悼會,因為他看見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地死去,這讓他的角色慢慢被人淡忘,回到一個自然人狀態。
曾經的牛逼不再被認為是牛逼的,曾經的光芒也照耀不到現在,更別談照耀未來了。80 歲的人去跟 20 歲的人講當年的輝煌,在他乾爹看來,無異於是痴人說夢,會讓人覺得怪異;普通的人不一定會尊重你,反而還會覺得你很落伍。
馮侖與馬鴻謨相識,有緣成為忘年交,不知不覺中對乾爹產生了深厚的感情,被馮侖認為是「對自己影響最大的人」。在馬鴻謨去世後,馮侖一直在錢包裡珍藏著一張他的照片。
馬鴻謨一生鬧革命,但他在革命中不斷被運動整肅,所以晚年以後,他一直都說「荒唐」,這也許是他對自己一生的總結,也是對中國近代一段歷史的總結。
這樣一個豐富多彩、牛逼、任性的乾爹,最後還是帶著點遺憾離世了,不禁讓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