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雲沙
圖:來自網絡
二姐家的田裡種了一些胡蘿蔔,大約不上化肥,不打農藥的緣故,最小的胡蘿蔔長得還沒有人的小手指粗,大一點的,又長得歪瓜裂棗,沒點胡蘿蔔樣。
前些日子回老家,她大包小包的帶回老家來分給我們,好像大家對她的胡蘿蔔都不怎麼感冒,沒人要。我分得一大袋子。胡蘿蔔是好東西,號稱「小人參」,當寶貝一樣送了鄰居們一些,關鍵是上肥料,沒打藥,純綠色,吃著放心。至於怎麼吃,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了。
尚有大半袋子結餘,撿大些的,放稀飯裡煮了一頓,其餘的實在小得可憐,有的比筷子還要細小,有個鄰居出主意:不如醃鹹菜吃。聽人勸,吃飽飯,丟了可惜,浪費可恥,那就用來醃鹹菜吧。
用清水洗乾淨,放鹽麻上一個小時,殺出胡蘿蔔裡的水份,然後放油放花椒大料醬油冰糖白酒鹽熬成汁水,放冷了,倒進麻好胡蘿蔔上,密封放冰箱冷藏一天,大約就可以吃了。這是醃製新鮮辣椒的通用方式。
最近幾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試著醃製一些小菜,這樣就省卻了去超市購買的麻煩。雖然一直都說醃菜吃多了不好,尤其是醃製時間過久的鹹菜,含亞硝酸鹽過多,易致癌,可超市裡一直都有鹹菜專區在賣各種小菜,這就說明,它還是有市場的,只是不易過量。其實再好的東西,再美味的食物,都不能無節制地吃用。而大部分人離不開鹹菜,還與從小到大的生活習慣有關。
以前日子窮,大部分人家都是靠吃鹹菜過冬的,大約每一家院子裡都有一隻大的鹹菜缸,專門用來醃製各種鹹菜的。有一種大疙瘩鹹菜,應該是青蘿蔔的一個變種,比青蘿蔔圓一些,我們那兒也叫拽拉疙瘩,就好象沒有腰身的女人一般,屁股很大,身子又沉,走起路來,一搖三晃。
我們家的老院子裡有兩隻鹹菜缸,一隻是奶奶家的,一隻是我家的。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總是覺得別人家的飯菜香,隔碗的肉爛。就連同樣的鹹菜,我也覺得奶奶家的比我們醃的好吃。
那時候的醃鹹菜沒有現在這樣豐盛的佐料,大約只放鹽與水,鹹菜缸就放在露天的院子裡,經年被風吹日曬雨淋,夏天會生白醭,長白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也沒有覺得太噁心,大約還是太窮了,沒什麼可吃的),下雨時缸裡會灌滿水,日曬厲害時大約也會蒸發掉一些水份。
也沒見大人們怎麼在意過,一年四季,鹹菜缸就在那裡。鹹菜缸裡的菜總是鹹得齁死人。春天的時候,奶奶會放一些香春梗在缸裡,醃幾天,拿出來洗淨,調著吃。我們家的鹹菜缸裡只有大塊的疙瘩菜。
上初中的時候,住校,帶鹹菜去上學,大家在一起搭夥飯,大約一小瓶炒好的鹹菜,一頓飯就吃光光了。我吃過的最好的鹹菜是剛剛上初一,班主任程老師買給我們的長長的醃豆角。
程老師和我們一個大隊,一個大隊八個自然隊,我家屬於小二隊,程老師是小八隊,還有一個同學是小三隊的,程老師管我們吃了兩二個星期的飯,怕我們離開家,不能適應新的生活,直到我們慢慢融入新集體中,他還給我們飯票,跟在我們後邊去食堂看我們買完飯,才放心離開。長豆角其實是教師窗口裡才賣的小菜,之後,我們就只能在門口小賣部裡買兩毛菜一斤的醃蘿蔔了。
我有一個小學同學,每個星期帶一塊錢菜金,五毛錢買一塊大疙瘩菜吃一星期,剩回家五毛錢。我的生活費大約是一塊到一塊五毛錢。幾乎不剩。初中三年,我只在夥房裡買過一次青菜,還是走後門進去的。因為個子太矮人太小,買菜的窗口太擠。只能一天三頓吃鹹菜。為了改善生活,我拿油炒過鹽,鹽遇熱會化掉,鹽裡裹了面就不會輕易融化了。用學校裡半頭磚一樣的黑饅頭醮鹽面吃,比醃鹹菜香多了。
上高中離家遠,離二姐家近,每到周末就會去二姐家拿鹹菜,那時候生活條件已經好一些,不再以鹹菜作為主食,每天也能吃上一頓兩頓的青菜了,可還是離不了鹹菜。二姐放很多油,給我炒鹹菜。
我吃過的最鹹的鹹菜,就是我們家鹹菜缸裡的鹹菜,因為我母親說,鹹了可以少吃點,這樣就能省著點。後來我看好朋友蓮心鹹辣椒,一隻三十公分高的小土缸,她居然敢放一袋鹽,好象鹽不值錢似的,我們家那隻八十公分的鹹菜缸,我懷疑我母親放了半缸的鹽,現在的鹽都粉面,以前的鹽都是大顆粒的,在我的印象中,大顆粒的鹽比粉面更鹹。
每年秋冬交際,蓮心都會醃製一土缸的青辣椒、黃瓜,自吃,送人。只是備料就需要一整天的時間,各種香料,鹽,大蒜,辣椒要洗淨晾乾,而黃瓜則要瀝淨水,只一天就可以吃。
她每年送我一大袋醃好的辣椒,省卻我很多麻煩,可是也帶來很大的後遺症,因為太香太好吃,我每年都因為吃太多,上火,牙疼,需要打好幾天的吊瓶消炎,才能止住滿嘴的腫痛。
有好幾年,為了這種無福消受的口福,我謝絕她的好意。打吊瓶的錢足夠買她那一大缸的醃菜了。直到多年之後,那幾隻經常上火的牙終於腐蝕壞掉,我才開始重新吃上醃辣椒。
有一次去同學家裡吃飯,吃到她醃的線椒,比蓮心家的青辣椒勁道一些,於是自己也試著回家醃了一點,從此就愛上了線椒。我哥哥特別喜歡吃辣椒,越辣越好。他喜歡吃清炒辣椒,也喜歡吃醃辣椒,喜歡吃西紅柿炒辣椒,也喜歡吃辣椒炒西紅柿(這話沒毛病,側重點不同而已)。我醃了線椒送去哥哥辦公室,他正在開會,人太多,一瓶線椒沒夠吃的,我心裡總覺得欠了點。
最近幾年,越來越愛搗鼓吃的,跟著同學學做各種辣醬,蒜蓉醬,蒸青椒,其實自己吃的並不多,只是喜歡,做了就想送人,也終於明白蓮心為什麼買那麼一隻大土缸,辛苦一兩天醃那麼多辣椒送人,又是何苦哉了,那其實是一種樂趣。分享的快樂,被認可的快樂,勞動的快樂,更是自我內心的需求,說起來,與醃製辣椒與辛苦都沒有多大關係。在內心裡,我們都是需要被「看見」的孩子。
我有時候會特別懷念我們家的老院子,因為老院子裡有很多無法回頭的記憶,有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成長的點點滴滴,還有兩口永遠存在著的鹹菜缸,它一直都在,從來沒有消失過。
人生百味,酸甜苦辣鹹,最恆久的滋味就是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