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臘兩年的教育戲劇專業研究生學習即將告一段落，希臘老師和朋友們紛紛來祝賀，既是為我不錯的學習成績和論文答辯成績，也是為我將作為第一個把希臘的教育戲劇帶回中國的戲劇教育者而高興。
了解戲劇的人都知道戲劇起源於希臘，並且直到今天的希臘，戲劇仍然是最流行最受歡迎的藝術形式，在全世界也只有希臘仍然有那麼多古劇場仍然會用於戲劇演出。雅典僅四百萬人口，但擁有大大小小几百個劇場，幾十所戲劇學院，每天都有戲劇演出，希臘人極少有沒有現場觀看過戲劇演出的。當我第一次在被譽為戲劇聖地的埃皮達夫羅斯古劇場觀看《阿伽門農》，那一萬四千張座位幾乎被擠滿的觀眾席，落在群山環繞之間的圓形舞臺，氣場無比強大的演員們，我真的是被震撼了。後來回想起來，那時的我體會到了亞里斯多德所說的戲劇的「淨化」作用。
在那之後，我就瘋狂地愛上了戲劇，並且極其幸運地在戲劇這條路剛開始的時候就進入了被評價為希臘甚至是世界上最高水平之一的埃皮達夫羅斯戲劇學園（Epidaurus Lyceum），與來自25個國家一百四十多名戲劇演員一起，跟隨來自德國、奧地利、俄羅斯、英國、美國、義大利等國的戲劇教授和導演們學習。我連續參加了兩年，第一年跟隨導師紐約大學戲劇系教授丹尼斯希爾頓-裡德，第二年跟隨導師希臘著名導演、雅典藝術節藝術總監範吉利斯希奧多普洛普洛斯，並且兩次在古劇場裡演出了古希臘戲劇《阿伽門農》和《地母節婦女》的片段。導師丹尼斯開玩笑說，全世界戲劇演員包括他自己的終極夢想就是在埃皮達夫羅斯古劇場裡演出，而我的夢想從這裡開始。
因埃皮達夫羅斯而與戲劇結緣，不久之後我就來到了距離埃皮達夫羅斯30公裡的納夫普利翁，就讀於伯羅奔尼撒大學戲劇系教育戲劇研究生專業。這本是面向希臘本國學生的專業，而我是學校第一個外籍留學生，所以在申請階段出現了很多困難，由於沒有先例，多虧了學校的教授們無私而執著的幫助。上個月在希臘高等教育論壇上，我們的校長卡基斯先生向希臘教育部和外交部也特別分享了我的案例，他說這個本來只為本國學生開設的專業，因為一名中國學生的到來而注入了新元素，並轉變成了國際項目。去年，校長先生邀我去了學校總部（伯羅奔尼撒大學因伯羅奔尼撒半島而命名，在半島上五個城市有校區）所在的特裡波利，為我授予了本專業的中國大使榮譽。國內如果有想攻讀伯羅奔尼撒大學教育戲劇研究生專業的同學，可以通過我向學校推薦和遞交申請。
我的老師們
說說我的老師們。首先是我的導師阿爾吉斯提斯，她是學校的榮譽教授和這個研究生專業的創始人，其實已經退休了，但仍然在為她熱愛的教育事業而努力著。她所創立的這個研究生項目非常獨特，並非傳統的固定幾個學科和相應的幾個老師，而是每個星期的任課老師基本上都不同，這些老師來自希臘和歐洲其他國家，都是教育戲劇領域裡的領軍人物，比如前面提到的埃皮達夫羅斯學園的創始人喬吉娜卡古達奇。課程方面涉及教育戲劇的各個領域，比如設計戲劇、論壇戲劇、木偶劇、童話等等。這就讓我們的研究生學習在深度和廣度上都有所拓展。
她對我的關心真的是無微不至，讓我在這裡學習完全感覺不到是留學生。她是個特別實幹的人，基本上我有任何想法跟她一說，她就會支持我去做，為我提供她所擁有的豐富資源。即使有時候我們的思維方式會有不同，但她往往會尊重我的想法，提出她的意見，最終還是讓我按自己的意願去做。我們交流的方式很多次都是在她家裡的客廳，她拿出做好的蛋糕，為我榨橙汁，然後跟她的寵物狗愛洛斯（愛神丘比特的希臘本名）一起天南海北地聊。比如我的畢業論文就是在一次聊了一個下午，才決定選擇比較難的題目，找一所戲劇學院的專業戲劇學生們來做我的教育戲劇研究項目。她作為推薦人，我被希臘戲劇教育協會吸收為會員，這就找到了希臘教育戲劇的組織，這裡匯集了希臘教育戲劇一線的大神們。
然後是我的畢業論文指導老師瑪麗亞，她是我在申請來讀研究生的關鍵人物，如果不是她或許我可能會失去這個機會。她是個特別認真而讓人親近的人，非常有氣質，除了是大學教授，還是考古學家，從九十年代開始參與了好幾個希臘考古項目。她曾經拿出當初考古時的照片開玩笑說，那時候都是灰頭土臉的。我後來問她問什麼會願意那樣幫助我，她說她當初在維也納大學讀研究生的時候也遇到類似的情況，明白異國求學的艱難，而當時她的教授就是無私而熱情地幫助她完成了學業，所以她希望把這種幫助傳下去。去年我組織舉辦希臘教育戲劇夏令營的時候，邀請了瑪麗亞擔任導師之一，來自中國的孩子們都特別喜歡她。接下來她將成為我的博士生導師，我將繼續跟她完成博士階段的學習研究。能夠遇上一位志趣相投的導師，的確是很幸運的。
插一句關於夏令營。這個夏令營算是我的一次在教育戲劇領域的實踐，由我創立的繆斯學院和伯羅奔尼大學和教育希臘（希臘教育部和外交部下屬的教育組織）三方聯合舉辦，我和我的兩位研究生老師瑪麗亞和安娜擔任導師。作為在校學生，我組織的這個夏令營得到了學校的力挺，校長明確表示支持，學校也特地提供了教室和劇場作為教學場地。說實話，這對於留學生來說應該是很少見的。我問過阿爾吉斯提斯原因。她說其實在我剛開始申請的時候學校有很多老師是存有疑慮的，畢竟一個中國人到希臘來學習戲劇。但是瑪麗亞等教授因為在埃皮達夫羅斯學園看到我的成績表現都很好，並且我各方面評分都不錯，所以最終錄取了我。經過一個學期之後，所有老師都肯定了我的成績表現，而且因為我除了學習之外，其他的實踐活動也很活躍，讓他們印象很深。
再說一位老師，大衛帕門特，現在七十多歲了，他在教育戲劇屆大名鼎鼎，因為他是教育戲劇（Theatre in Education）的創始人之一。1965年，戈登瓦林斯在英國考文垂創立了考文垂TIE公司，不久就由大衛帕門特接手，後來成員們從這裡來到博爾頓、愛丁堡、利茲、諾丁漢等地，將TIE帶到了英國各地，繼而又向全世界推廣。大衛在非洲待了很多年，在那裡做了大量的戲劇工作坊，幫助社會底層民眾，他專注的領域是社會戲劇（social theatre）。他的課很有意思，內容極其豐富。他是當之無愧的教育戲劇大師，有幸能夠跟著他學習。
教育戲劇TIE or DIE？
說到這裡，可能有對教育戲劇感興趣的朋友會問到Theatre in Education和Drama in Education的區別，好像有點傻傻分不清。我並不喜歡國內對於Theatre in Education的翻譯，也就是教育劇場，這是對Theatre這個單詞的誤解。Theatre來源於希臘語Θατρο，包括兩個意思：戲劇和劇場。的確，在很多時候我們看到theatre的時候是指劇場，比如Greek Art Theatre——希臘藝術劇院，是指觀看戲劇演出的室內或戶外建築。但是，theatre很多時候意思是戲劇，比如theatre studies——戲劇研究（不是劇場研究）、Greek theatre——希臘戲劇、musical theatre——音樂劇。Drama這個詞是來自於希臘語Δρμα，其含義是戲劇文本（the printed text of a play），而theatre是劇本的實際製作（the actual production of the play）。當然如今在實際使用中並沒有那麼明確的區分，比如說我喜歡希臘戲劇，可以說I like Greek drama，也可以說I like Greek theatre。所以必須要明確，theatre除了「劇場」外，也是「戲劇」。因而Theatre in Education應當也翻譯成教育戲劇。教育劇場的翻譯應該是為了讓Theatre in Education與Drama in Education區分開，要不都叫「教育戲劇」就區分不清了。
但國內目前的教育戲劇基本上還是DIE，TIE尚極少見。在1960年代TIE在英國興起的時候，drama已經在英國大部分中小學普及了，而DIE的真正形成是由多蘿西西斯科特開始。多蘿西的經歷很傳奇，她小學之後就輟學了，跟媽媽一起在毛紡廠工作，五年之後在毛紡廠老闆的贊助下在北方戲劇學院（Northern Theatre School）學習戲劇。畢業後她夢想成為戲劇演員，但卻屢屢碰壁，於是轉向在夜校教學。1951年，她出乎意料地被Durham Institue聘為老師，據說當時學校因她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沒有教師資格證、也缺乏教學經驗而冒了很大風險。之後10年，她的名聲隨著特別的教學方式而傳播開，尤其是她打破了以往學校裡兒童戲劇的教學方式。從1964年她開始在紐卡斯爾大學教學，22年的教學裡她的課程全國聞名。她因為對教育戲劇的貢獻而獲得了大英帝國勳章。真是一段傳奇的人生。
所以DIE基本上也是在1960年代正式形成。而同一時期形成的TIE出現於專業戲劇公司和劇場，也就是考文垂戲劇公司和貝爾格勒劇場，由專業戲劇領域進入學校教育領域，把專業戲劇帶入教學中。所以最初的方式是由專業戲劇公司與學校合作，當學校遇到相關的問題和需求時，由戲劇公司以項目制為學校提供教育戲劇項目。那麼TIE和DIE到底有什麼不同呢？
主要的不同在於對老師的要求。DIE開始於學校，所以大部分DIE老師由學校裡面各學科的教師經過培訓之後兼任，多蘿西當時是專職的教育戲劇老師。因而DIE的老師就是教師，經過相關的學習和培訓可以勝任。TIE開始於戲劇公司然後進入學校，因而TIE的老師要求同時是戲劇演員和教師，也就是actor-teacher或者teacher-actor，老師必須同時具備戲劇表演和課堂教學的能力，要麼本身是演員，經過培訓成為教師，要麼本身是教師，經過培訓成為演員。也有觀點認為不一定是演員，也可以是戲劇藝術的其他角色，所以可以是artist-teacher或者teacher-artist。這就對教育戲劇老師提了更高的要求，畢竟戲劇表演並不容易，或者導演、編劇等也都需要經過長時間的學習和訓練，但這確保了老師的藝術素養，畢竟教育戲劇屬於藝術教育。當時考文垂戲劇公司的成員們都既有教師證，又是專業戲劇演員或者導演。
還有不同點在於教學內容。一般認為DIE比較強調非演出，重視過程，而TIE比較重視戲劇表演。DIE教學中所使用的教學方法TIE也會使用，但是可能因為TIE是由戲劇演員-教師主導，所以也重視在教學中加入戲劇表演元素，往往最後會有劇本和演出。但需要指出的是，這些劇本和演出並不是像專業戲劇演出那樣，演員按照固定的劇本和導演的編排進行表演，而是由學生們通過即興等方式在學習過程中自己創作出來，比較典型的是教學方法如設計戲劇（devised theatre）。
當然TIE常常會以表演作為產出品，而DIE也不是一定沒有演出。很多人關心的是小孩子要不要表演這個問題。關於這個問題，如果滿足以下三個條件，那麼表演對於孩子來說並不是壞事。這三個條件是：（1）不為取悅家長、老師和其他人而表演；（2）不給孩子表演的壓力；（3）孩子自己在身心上已經做好了表演的準備。學校表演演出受到詬病的原因主要是孩子們因此變得功利、愛炫耀，或者承受過多的壓力。必須認識到有些孩子就是不喜歡表演，不喜歡站在舞臺上，那就沒有必要強迫他們。就像我的研究生老師安娜所說，她到現在都沒辦法站到舞臺上去表演，但這並不影響她成為一個優秀的戲劇導演。
無論是DIE還是TIE，都是有效的教育戲劇教學方式，老師們可以根據自身的情況選擇使用。即將學成歸國，期待學以致用，也期待與大家在戲劇和教育方面的交流。
樂行
教育戲劇導師、戲劇演員
國際戲劇教育協會會員
希臘戲劇教育協會會員
伯羅奔尼撒大學教育戲劇專業中國大使
如見文化&繆斯學院聯合創始人
教育希臘中國代表和顧問委員
個人網站：www.miaobin.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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