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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籤約作者:裡歐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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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每當夜深飢餓時,總想面前能有一盤醬油炒麵。
將火腿腸與香菇切片,姜塊切絲,小蔥切成小段;往燒開的水裡加鹽,丟入麵條,麵條不能用掛麵,不能用拉麵,更不能用義大利麵,非得用上截斷面為圓形的鹼面才行。
等加過一道水煮沸後將麵條撈起;往撈出的麵條上澆淋冷水降溫,濾幹後與豆芽放置一旁備用。
可以用色拉油,若是遇上熟客要求,則會特別用上五花肉來煎油。
煎油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些微食用油打底,再將一片片過分肥膩、不宜用在菜餚裡的「無用」五花肉鋪置於鍋上,之後五花肉片就會像太陽下的氣球,隨著時間流逝發出「噼啪」爆裂聲。等到肉片逐一乾癟,再將它們撈出,盈滿鍋底的油,就等待著與麵條和食材來一場親密會晤了。
將火腿片、香菇片、蔥段、薑絲傾入鍋內,加大火勢,快速翻炒,讓食材同油與火一拍即合,這時就到了考驗執行力與果決心的決勝時刻——
當麵條與鍋底碰撞發出飽滿的「嘭嘭」聲時,用閃電般的速度將大半勺生抽醬油、大半勺黃酒、大半勺香醋以及半勺芝麻油迅速投入面與鍋的羈絆中。
容不得半點猶豫,立刻用長筷代替鍋鏟,翻動麵條至醬汁收幹,最顯著的標誌則是每一根麵條像穿上金甲般呈現出誘人的油亮光澤。
臨關火前撒入豆芽,快速翻騰兩下後拌勻出鍋,麵條與配菜,從鐵鍋搬遷到瓷盤上,最後等待它們的命運就是被服務員端上桌,放在食客面前。
一份炒麵最輝煌的時刻在何時?大概是在食客大口吞掉它們後再發出滿足的嘆氣時吧。
偷偷講一句,行筆至此,從我嘴角滴下的口水不小心打溼了鍵盤。
2
我最想念的,還是由位於S大東二門外右側第二條巷子內,「駱姐冷淡杯」老闆娘駱姐親自操刀的醬油炒麵。
那時我還是S大一員,每天忙於扮演享受學校閒適生活的學渣角色。每當天色漸暗,我考慮的頭等問題是今晚要邀約誰一聚,二等問題則是夜間在什麼地方消遣。
S大坐落於景城北面的新都區,這裡在我畢業前都未受北改政策惠及。
在S大東側以外,是一大片城中村,村裡居民鑽了政府和學校地皮交易空子,大部分人並沒有因為徵地而蒙受損失,相反,它們靠著大學建立起商業口岸,利用徵地賠款做起生意,當上老闆的同時,生活質量也蒸蒸日上。
駱姐就是其中一員。聽說一開始她只是和老公在村裡推著滷味車維生,之後利用補償款買下一棟小樓。二樓是她一家居住之所,一樓則是所有S大夜遊學生胃的寄託——「駱姐冷淡杯」。
澄清一句,入夜後我和朋友消遣的方式,並不是去村裡的聲色場所。那時,我與為數不多的密友最為著迷的,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你一言我一語討論一些深刻或是淺顯的話題。說白了就是互相吹牛。
每人手裡握一杯酒,或是在KTV包間裡,流行歌曲的環繞下;或是在燈光昏暗的酒吧裡,嘈雜的節奏敲打中;或是在某位的租屋裡,開懷暢飲,開懷暢談。我們可以從隔壁班長的奇葩行徑聊到斯賓諾莎的哲學體系,也可以從博爾赫斯的創作方式聊到對於畢業後如何建立人生觀。
我們所有的談話都沒混入半點功利心,這樣恰好能讓每個人在全身心放鬆的情況下蹦出無數奇思妙想的點子。就著這些點子,大家思維升騰,就像躺在棉花田裡,享受著快樂與疲倦交織的舒暢感。
當每個人窮盡智慧將今晚能想到的所有點子都掏出來後,消遣也行至尾聲。此時,酒量不好的人幾次嘔吐後早已腹中空空,而酒量還不錯的人經過泌尿系統的運作,胃也發出了空轉警報。
不管是誰提出,總之所有人一呼百應,互相扶著肩膀搖搖晃晃轉戰「駱姐冷淡杯」。尋一空桌坐下,派出最清醒一人點菜,等待的間隙大家三言兩語又會將話題引到喝酒上來。
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明知喝酒是一項純拼天賦的活動也不會認輸,於是在菜尚未點好前,第二輪的酒就已經上桌。
所有人早已腹中空空了,此刻喝酒無異於自找醉意,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一聲高喊「駱姐」,迅速清點人數,再向她報告:「來X份醬油炒麵!」
X可能與在座人數相等,也可能大於在座人數。因為不排除某些猛將會一口氣啖下兩份甚至三份炒麵。
但不管數量多少,每當駱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炒好面,手下小工將面端上桌,我們都會在第一時間挑起麵條。這一挑頗有講究,光挑面太過寡淡,光挑配菜又違背了初衷,只有將面混合素菜與火腿同時挑起,麵條表面還必須粘著蔥段,這樣的一口炒麵吃下去,才是那值得將盤子都舔乾淨的味蕾享受。
不管是夏日炎炎,還是天寒地凍,等到一份炒麵被盡數收入腹中,所有人眉頭舒展,摸著肚子想到的是:來吧,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恐懼半分。
從這個角度看來,醬油炒麵帶給我們的,是一種安全感。
3
駱姐的醬油炒麵遠近聞名,但她並不拘泥於固定做法,總會根據當天實際情況,將炒麵適度改良。
沒有肥肉不要緊,若是熟客,剮一團豬油也能給你炒出來;若是不吃火腿腸也無所謂,用肉絲或是培根代替一樣美味;當豆芽不夠了,換成同樣爽口的青椒,炒出來的面仍能人見人愛,甚至當她心情不錯時,還會往面裡加炒蛋,油汪汪的炒蛋穿行在麵條之間,軟硬不同的口感讓炒麵層次更加豐富。
一切的關鍵就在於添加醬汁的速度以及翻炒速度,用一個字說明便是快。
當所有步驟成為腦袋裡固定的程式,以下刀切絲作為發令槍響的信號,掌舵者在一開始就已將隨後所有動作以及結果都播放過一遍了。或許他們在炒麵還未真正出鍋時,就已經能預知幾秒鐘後的香氣了吧。
對於食客來講,當一份醬油炒麵擺在面前,最好的尊重也應該是快。炒麵上桌卻不動筷子,等溫度一降下去,本來根根分明的麵條就會因為油的凝固而膠結成一團,就像房屋拆遷後丟棄的水泥板,光看就讓人食慾全消。
所以吃炒麵也是件與時間賽跑的體力活,這或許就是快餐的終極奧義。
不過你可千萬別因為吃相不從容而有所顧慮,當你以風捲殘雲之勢吃完炒麵,溫熱的油味混合蔥的清香與姜的刺激在口中爆炸,炒麵在胃裡釋放出飽食感,這樣的享受會讓你覺得一切都值得。
因此,除開深夜,在某些飢腸轆轆的傍晚我也會選擇醬油炒麵作為晚餐。
說起醬油炒麵,不由得讓我想起一則同它有關的趣事。
S大是所純正的工科院校,學校裡除了本地學生外,就數來自新疆與東北的學生最多。從這兩地南下的學生,少時就經受北風的打磨,平日在校園裡總會表現出彪悍與堅定交織的江湖氣。
這樣的人固然適合當朋友,但他們衝動時也令人頭痛。在我們入學不久,就發生了幾起以這兩地學生為主的鬥毆事件,學校在管束幾次後喪失耐心,遂頒布新政:凡在校期間鬥毆,一經發現,直接開除。
校內鬥毆風氣被扼制下去,但少年們的一腔熱血若是壓抑久了也會變質。於是不少人鑽了空子:規定裡既然說是在校,那在校園以外就沒關係了。
於是城中村就成了鬥毆事件的戰場。而趣事的發生,就同來自這兩個地方的學生群體裡的老大有關。
4
李本和,我們這一屆東北學子心目中的大哥,某日夜晚閒著無聊來到「駱姐冷淡杯」吃東西打發時間。
董呈昊,我們這一屆新疆學子心目中的大哥,在同一夜晚因為無事可做踱步到「駱姐冷淡杯」。
兩人平日就不太對付,此時的偶遇雖然彼此心頭不睦,但禮貌性地相互點頭致意,之後則各擇空桌坐下。
事情到這裡還算平安無事。可偏偏兩人都想吃醬油炒麵,若是他們都能得償所願,這個夜晚也還馬馬虎虎,但偏偏那晚炒麵賣得異常搶手,等他們下單時,麵條只剩一份了。
「兩位帥哥,面只有一份了,看你們哪個吃點其他的嘛。」駱姐站在灶臺前高聲建議。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目光一凜,一股強電流撞擊引起的爆炸在兩人中間發生。
若問我為何知道得那麼清楚,皆因為那晚兩人間電流碰撞,就發生在坐在中間那桌的我頭上。正埋頭吃麵的我全身一顫,抬頭左右一看,趕緊埋下頭將盤中剩下的炒麵趕進嘴裡。
兩人站起來,走到我坐的桌子前方站定,胸抵著胸面貼著面,他們如同拳擊手示威般的動作在突然路過的外人看來,會誤以為中國對某小眾人群的接受度已開放到了荷蘭的水平。
兩人互不相讓,說了幾句狠話後又被駱姐的吆喝打斷:「炒麵炒好了,看你們哪個吃嘛。」一盤炒麵放到灶臺上,香味穿過他倆飄進我的鼻腔。猛吸幾口氣後,連我也想再吃一份。但看到前方對峙的兩人,我強壓下這個天真的念頭,與同桌的宋果和曾橙喝起啤酒。
同樣聞到香味的兩人,上一秒還相互緊貼你儂我儂……啊不劍拔弩張,下一秒就迅速分開,同時奔到灶臺前,同時端起那盤醬油炒麵,你一隻手我一隻手,如果是情侶那就太美好了,可手的主人是兩位大哥……
我看著夾在兩隻手中間,不斷晃動的炒麵,不禁為它命運感到揪心。
兩人同時發力,手臂劃出一道優雅的上揚弧線。可遺憾的是,兩個人手中都沒端著那盤炒麵。
當兩隻手臂揮到最高處時,瓷盤落地的碎裂聲傳來。
店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灶臺前,在地上癱成一團的炒麵冒著煙氣,煙氣升騰起來遮住了店內日光燈的光亮。
我放下酒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地上慢慢變冷的炒麵,心裡想著或許能把沒接觸地面那一層鏟起來吃掉。
兩位大哥也愣住了。他們看了看地上的炒麵,之後對看一眼,李本和搶先開口:「明天,還是這個地方,把這件事了了。」
董呈昊毫不相讓:「那就明天的這個時候,不來的是孫子。」
叫陣完畢,兩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駱姐冷淡杯」,只留下驚魂未定的眾食客一邊吃著桌上酒菜一邊討論:明天這裡有好戲看了。
駱姐一臉淡定地從灶臺前走出,望了眼地上的炒麵後向店門方向高喊:「二娃,過來打掃了!」
5
第二天晚上,我與宋果、曾橙,以及聽說事情原委後來了興趣的孫木仁又坐到昨天的位子上,在一人吃完一份醬油炒麵後,我們四人就著兩三份小菜,不慌不忙喝著酒,等待著大戲開演。
觥籌交錯間,我感覺好幾桌客人非常眼熟。仔細一看,周圍幾乎全是昨天的食客。
就在這樣微妙的氣氛下,在所有人吃吃喝喝間,時間愉快地跨過十二點。
此刻還留在店裡的人基本都懵了。昨天兩位大哥信誓旦旦約戰,今天怎麼就放了在座各位鴿子呢?這完全不是大哥應有的作風啊。
所有人一臉掃興地結帳離開。剛剛還在灶臺旁忙活的駱姐穿過店堂,一面笑嘻嘻地收錢一面衝她老公嚷著:「莫光顧著炒小龍蝦,今天又沒得面了。」
忘了那段時間是壓力大還是其他原因,因為想念醬油炒麵鹹香味道的我第三天夜裡又坐在駱姐店裡,一份醬油炒麵被我吸溜進嘴,瞬間就忘了早上起床面對鏡子裡日益肥胖的自己時立下的減肥誓言。
就在我端起盤子準備將面節子傾倒進嘴裡時,餘光瞥見兩道熟悉的身影:李本和與董呈昊肩並肩走入店內,兩人相對在我隔壁桌坐下。
我放下盤子,調動喉嚨附近肌肉將嘴裡的炒麵迅速吞下,之後用餘光關注著隔壁桌進展。
「你昨天沒來。」李本和率先開口。
「哼,你昨天也沒來。」董呈昊立馬還擊。
「昨天我已經叫好人了。但是突然想到你會忌憚學校那條規定不來,所以我就沒來。」
「不好意思,」董呈昊冷笑一聲,「我恰好也想到你可能會想到我忌憚規定不來所以你就不來,於是我也不想浪費精力過來。」
「哦,有趣,」李本和動了動眉毛,「我就猜到你會以我會想你因為忌憚規定不來所以就不來為藉口而不來,所以我才是真的不想浪費時間過來。」
「巧了,」董呈昊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昨天我就知道你會找這種『我就猜到你會以我會想你因為忌憚規定不來所以就不來為藉口而不來』為藉口縮卵,我想你一定是默認自己是孫子,所以我就不跟你爭這名頭了。」
「孫子說誰呢!」李本和一拍桌子也站了起來,日光燈光配合地閃了閃。
「你想怎麼樣?」董呈昊一把抓住李本和衣領,李本和也一把抓住董呈昊衣領,兩人手臂糾纏在一起,就像放冷的炒麵。
「兩份醬油炒麵!」駱姐將兩盤炒麵往桌上一放,見兩人望著自己,她展顏一笑,「我專門喊老公多買了點面,所以今天面管夠。還站著幹什麼,吃啊!」
兩人面色一紅,連忙鬆開揪住對方的手,大赦般坐下後各自從筷桶內抽走一雙筷子。
「炒麵炒得快,吃的人也要吃得快。都是大小夥子,趕快三兩口把面吃了,啥子事情都解決了。」駱姐拍拍手,走回灶臺。
「論吃炒麵,一定是我吃得快。」李本和用筷子指著炒麵,斜睨著董呈昊。
「我倒覺得我會比你吃得快。」董呈昊白了他一眼,「有種決一勝負?」
「誰怕誰。」說完這句話,李本和立馬夾起麵條送入嘴裡。「作弊!」董呈昊見狀,趕緊用最快速度將炒麵往口裡送。
看著毫不相讓的兩人,我不禁搖搖頭。因炒麵而起的爭執,就該以炒麵結束。
6
從離開S大算起,我已經有將近兩年沒吃到醬油炒麵了。
此刻的我早已不是那個為了吃喝奮不顧身的少年,體重也從巔峰的150多斤降至130斤。為了保持身材,雖然心嚮往之,但我卻還是認真地拒絕各類高油高鹽重口味食品。
這樣做的後果,是每到夜深人靜,我就不敢讓任何與美食有關的東西刺激感官。
但偶爾會出現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的情況。每到這時,我就像著了魔一般將平底鍋洗好,將所有材料備齊,自己挽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在開始前我反覆回想曾經看過無數次的炒麵畫面。我應該對自己的廚藝抱有信心,暗暗鼓勵自己後便開始揮鏟。
理想很豐滿,但現實太骨感,光那個「快」字我便無法達到。
煎好油挑出肥肉拖拖拉拉,讓鍋裡油變辣;倒入配菜後,翻炒速度太慢,差點忘記加調料;加調料時忙著背誦添加順序,導致加入時間太長,鍋裡升起一股糊味;最後倒入麵條翻炒也未能將醬汁收幹。
我像個蹩腳的魔術師,手忙腳亂後,只能面對一堆難稱滿意的成果。
吃到一半,保持身材的想法又一次佔領高地,我毫不猶豫地將那盤可憐的醬油炒麵倒入垃圾桶。
以後回S大,一定要去「駱姐冷淡杯」,將醬油炒麵吃個夠。我擦盡嘴上的油,意猶未盡地打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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