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左右的夏天,喜歡去二環路口的小夜市吃點宵夜。
一眾烤串、龍蝦和排檔中,只有一家小三輪改成的流動餐車,常年賣餛飩、水餃、炒飯和炒麵,被擠在最暗的角落。攤主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一米八幾的大個,短寸,大短褲和白T,脖子掛著深牛仔色的及膝長圍裙。雖然年輕,卻並不活躍,分外靦腆,只是來人點餐、送餐、收錢,不肯客套招呼客人,並不多言。不顛勺的時候,他會站著那包水餃、包餛飩,旁邊放著收音機,聽著電臺午夜音樂節目,都是綿綿不絕的舊時流行和粵語老歌。
常去吃薺菜水餃。春天凍下的新鮮薺菜快吃完了,小夥端上來時並不和往常一樣轉身就走,愣愣地看著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腦勺,說,那個,最後一碗薺菜餃子了,我留給你了。說完笑笑,就走了。
有點不好意思這份留餃子的照顧之意,和他接著話茬閒聊。也許是來的次數多,還肯和我接幾句。接電話時看到手機屏幕是個可愛的寶寶,問到孩子,他眼神忽然暗了下來,正好來了客人,只好匆匆轉身去點灶升鍋,忙活起來。
有時候有個瘦弱的女子在他攤子上忙著,也不和他交談,只是悶悶地蹲在一旁洗碗,洗菜。電臺是一點多的音樂放送,李宗盛的音樂莫名讓場面有點悲情。我坐下來看他鍋裡正油熱,準備炒麵下鍋,就直接點了份炒麵。不想他搖搖頭,說只有一份了,又壓低聲音小聲說,留給了老婆。他指指洗碗的女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挑眉做個表情調侃他。只好點了份餛飩。鍋裡油熱,放入蒜末蔥白炒香,快手撈入熟面,顛鍋炒勻,加入生抽炒開調味,兩勺醬油灑入炒開上色,微微燙過的小青菜加入炒勻,落入蔥花,簡單調味。取一隻素白的瓷碟,隨手裝盤,他雙手仔細在圍裙上搽過,才端起碟子送到矮桌盤,招呼老婆來吃。
我居然看的有些口水滿溢。而他居然看著老婆開始吃了一小盤,才想起來給我下餛飩。我半開玩笑地調侃,炒麵吃不到也就罷了,連餛飩也被晾一邊了,老闆你要不要做生意了。小夥連聲道歉,那吃麵的女子邊吃邊哭起來,匆匆吃完就離開了攤子。
我忽然覺得尷尬起來,覺得自己的玩笑讓人不悅。老闆也沒多說,很快把餛飩端上來,說今晚不收錢。頓時覺得更尷尬了,連忙把十塊錢往老闆手上塞。他躲得很快,站遠遠的,要我先吃完再說。
收音機是那首《兩兩相忘》。我尷尬地默默吞餛飩,老闆背對著我,默聲在包餛飩。
老闆忽然說,我每天都會給我老婆炒一碗麵。最苦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個人吃一碗醬油炒麵,素的,連火腿腸都沒有。
我問,那現在幹嘛不多放點牛肉雞蛋?
她只吃醬油炒麵,多放蒜末。老闆停下手裡的活,說,這大半年她在上海很少回來,吃不到炒麵的晚上會給我打電話,讓我說炒麵的做法,然後喝著水,假裝吃了那一碗醬油炒麵。
大上海沒有醬油炒麵?我那麼疑惑。見他沒回答,我不死心就去調侃,那麼你老婆為了你的炒麵,才千裡迢迢趕回來?
不,寶寶沒撐住,走了。他低頭弄手裡的餛飩皮,久久才說,老婆陪寶寶在上海醫院住了很久,還是沒留住。有時候,覺得真沒用,賺不了錢。
喉嚨裡噎著餛飩。不知道怎麼吞下去。他看了看我,笑笑,呵呵,今天亂說話了,別見怪,沒招呼好你,下次請你吃炒麵。
遺憾的是,後來再也沒見過這個攤子。隔壁燒烤攤子的老闆娘說,車子賣了,說是還債,帶老婆去外面打工了。
有一次看到過類似的,跑去看,不再是那個高個子悶不做聲炒飯的他。想起那一碗醬油炒麵,不忍覺得唏噓。
希望一切都好,重新一家三口,分享他親手炒出的那碗醬油炒麵。
晚安。希望善良的人,都幸福安好。
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