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南京溧水區無想山水庫一中年女子將一同前來遊玩的另一名中年女子推落水庫,隨後雙雙溺亡的事件引起極大關注。溧水警方發布的通告稱,推人女子生前患有抑鬱症。這一事件是否與抑鬱症有關聯,真相尚待調查,社會上對抑鬱症存在很多誤解,著實讓人揪心。昨天揚子晚報紫牛新聞發布了該文,一位在大學期間患有抑鬱症的北京女孩看到之後主動聯繫了記者,她表示自己最嚴重的時候曾經嘗試過自殺,目前仍在積極就醫,已有明顯改觀。因為自己的種種經歷,她感覺到不少抑鬱症患者對這種疾病的認知不夠,普通人也存在很多誤解,她很想做些什麼增進理解與溝通,就一直在畫相關的漫畫。她說:「真的真的真的很希望能從自己做起,讓大家減少誤解,正視病情。」
覺得抬一下眼皮都很累確診患上抑鬱症
把抑鬱症描繪成「親愛的噬魂怪」,用漫畫講述患上這種病的感受,鼓勵病友正視問題,讓普通人更容易理解抑鬱症,是北京女孩小臻(化名)在做的事情。
小臻把畫漫畫作為出口
小臻是一名大學生,在湖南讀書,和抑鬱症已經「打了一年架了」。從對抑鬱症的逃避到坦然面對,她經歷了一個曲折的過程。「大概在去年10月份左右,我察覺到自己不對勁。那時候甚至可以躺在床上一個星期,完全不想吃東西,不想下床,覺得抬一下眼皮都很累。當時覺得不行了,想到自己可能是抑鬱症,就選擇去就醫。」
回想起來,小臻說患上抑鬱症可能有多種原因。「我覺得跟我的性格和家庭有一定的關係,另外還受到一些應激事件的影響,不過現在已經可以坦然面對了。」
確診之後,小臻最初也覺得抑鬱症不是疾病,只是心態問題。她說:「我以為調整一下就能好,所以又撐了一段時間。也一直是想瞞著家裡人的,家裡人並沒有發現我患上了抑鬱症。到了今年1月份,我已經發展到重度抑鬱和焦慮。」
抑鬱症不僅對小臻的精神構成折磨,對身體的傷害也非常大,她迅速消瘦了大概10多斤。「放假回到北京之後,家長一看到我,發現我整個人就像殭屍一樣,讓我去看醫生。從那時候開始,我才認真吃藥。」
小臻通過畫漫畫讓大家更了解抑鬱症患者這個群體
聽到別人說「想開一點」有控制不住的難受
對於普通人來說,很難理解抑鬱症,小臻的家人朋友同樣如此。「家裡人剛了解到我患了抑鬱症時,最初的反應是很荒誕,不相信這個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自己家裡人的身上。然後就開始數落我平時生活不規律,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要我多鍛鍊,想開一點。說我們00後什麼大風大浪也沒經歷過,遇到一點小事,心態就這樣了。」
經過一段時間,周圍人才正視她患上抑鬱症這個事實,但對這種病的感覺還是很陌生的。這是大多數沒有體驗過抑鬱症的人的想法,他們覺得抑鬱症只是心情不好,挺一挺就過去了,習慣於用「是」或「不是」給這個病下定義,有時候會讓人受傷。
小臻發現,和她年齡相仿的人對這個病的認知會比長輩相對開放一些。「我通過各種渠道跟有抑鬱症狀的同齡人交流了很多,發現大家的共性就是一開始面對患上抑鬱症這件事情的時候,都是抗拒吃藥,患者自己就會認為這是一種心理層面的疾病,不需要吃藥。還有一種共同的心理,就是害怕家長知道,害怕告訴周圍人,害怕受到歧視,害怕在朋友們的臉上看到那種鄙視的微笑,害怕被他們視為『精神病』。」
受訪女生小臻
很多普通人聽到抑鬱症,經常寬慰的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想開一點」。其實這是對抑鬱症最大的誤解,抑鬱症是一種疾病,需要接受專業的醫治。
小臻說:「聽到這種話,首先是有控制不住的難受,覺得有一種不被理解的孤獨。但接下來我會理解他們,因為我在患上這種病之前,或者說剛開始患病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認為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也是一件需要去改變的事情。而改變這種情況的第一步,不是說要消除所有人的誤解,而是要先正視自己。」
想替抑鬱症群體說一些真正的心裡話
最嚴重的時候,小臻曾經試圖想自殺,甚至寫好了遺書。「我站在天橋上往下看,當時真的感覺到一種沒有理由的幸福感,就覺得我不用再害怕,不用再忍受,不用再堅持了。但是在最後的關頭,我決定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我就在網上搜索,然後蹦出來一個心理援助熱線,當時我就想著反正要死掉了,撥一下電話也不會怎麼樣。但是很幸運,我真的撥通了,然後那邊的接線員陪我聊了大概幾個小時,於是我活下來了,我又去醫院找醫生了。」
積極配合治療後,小臻的情況穩定下來。她說:「現在我的治療剛步入正軌,因為我體質可能比較特殊,常用的一些治療藥物在我身上出過問題,中間換過好多好多種藥,大概在八九月份的時候才找到合適的配方。
和抑鬱症搏鬥了一年時間,小臻有了更多感受。她發現很多抑鬱症患者都不敢表達自己,就想替這個群體說一些真正的心裡話。
小臻的漫畫訴說著這個群體的心裡話
她說:「我覺得這不是一種羞恥的事情。坦白地說,網絡上討論抑鬱症的話題很少,可能大家覺得它不快樂、不有趣、不輕鬆、不正能量。如果我們患者不表達,也在刻意迴避,那麼它的危害就不會受到真正的重視。我們聽到了一個抑鬱症患者的故事,可能會說一下很抱歉,替患者感到難過,但是那又怎樣?還是離患者很遠。所以如果我們患者不表達,甚至認為患上抑鬱症是羞恥的事情,不願意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或者說害怕自己被貼上一個抑鬱症的標籤,我覺得這樣也難以得到別人的幫助,因為我們自己都沒有先打開心扉。」
小臻說,陪伴抑鬱症患者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要承受很多負面的東西,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要承受多久。「不過對於患者來說,可能你到來又離去,比從來沒有來過是要好很多的。很多人小心翼翼,害怕做一些什麼事會突然刺激到我們,其實這也是來源於對抑鬱症的不了解,所以他們選擇了在遠處觀望。但是現在我覺得,改變現在這樣一種狀況雖然很難,但是改變的第一步可能不在於周圍人,在於我們患者自己。」
用漫畫來表達就像在和自己對話
小臻為抑鬱症群體表達的方式是漫畫。「大家可能平常不願意看抑鬱症的科普,但是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以一個親歷者的身份,大家可能會更願意接受。」
她沒有學過繪畫,不過從小喜歡畫畫。「我學的是工業設計,我們經常調侃會不會做一些『五彩斑斕的灰』之類的設計,其實感覺對於包括我在內的抑鬱症患者來說,會覺得有的時候看不到世界彩色的一面,因為有時藥物也會讓我感受不到悲傷或者快樂的情緒,我的情緒會非常平穩,但是我就會嘗試看見五彩斑斕的灰塵。」
病情穩定之後,小臻開始創作漫畫。起初畫的是小幅漫畫,最近開始畫長圖。這些漫畫對小臻自己也有幫助,她說就像在和自己對話一樣,可以安靜下來。
在一幅漫畫中,她寫道:「我從噬魂怪布下的天羅地網中慌亂逃竄,曾經我對他俯首稱臣,現在耳邊的聲音指引我面對迷霧,衝開它。」
在一幅長漫畫中,她寫道:
媽媽在一旁哭著問我:「女兒,是不是所有抑鬱症都會讓人變得自私,想到什麼就一定要去做,不做不行呢?」一瞬間真的想就這樣放任自己墜入越來越深的谷底,好像連最親的人都不理解我。因為太想了解,因為急於儘快幫我,媽媽才這樣問。我知道,理解太難,可我們都渴望著被理解的溫暖與踏實。那就,先去理解吧。我承諾,會理解任何遠離或靠近,耐心等待深淵中慢慢伸出手來。至於各種邏輯或咬文嚼字的抬槓,就隨它們去吧。理解萬歲。
小臻畫的漫畫
小臻告訴記者:「我其實還蠻膽小的,從來不敢主動表達自己最真實的願望,但是這一次我說的這些話是我真的很想做的一件事情。我覺得抑鬱症患者不能一直躲藏在陰影裡,我們應該打破沉默,勇敢一點,先接受自己,再表達出來。坦白地說,我就是希望我表達出來的東西被大家看見。」
紫牛新聞記者|宋世鋒
紫牛新聞實習生|鄭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