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鳥兒的啁啾聲中醒來,熹微的晨光透過窗簾的細縫打在臉上,就在這昨夜的睡夢中,有一些人正在離開這個世界,而終有一天,你,梧桐,所有的微塵眾生,都會經歷那「正在離開這個世界」。
於此,你會發現,可以看見這個世界,真好;可以聽見這個世界,真好;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真好;可以嘴角上揚、笑裡坦蕩,真好;可以全然安住於生死之間,真好。
寫到這「真好」的時候,梧桐忽然想起二十四年前的春天,離開的她,梧桐以為忘記了,但其實她一直活在內心的溝壑裡,只是生死懸隔,唯獨想念,不禁鼻尖發酸,眼角一熱。
有一些人,由於某種特別的緣分,產生了某種連結,繼而走到了一起,這是一件非常不易的,也是非常短暫的事情,最終,我們都得別離,即便不是因為別的原因,也會因為死亡。
這可能是此生中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面,這杯茶可能是我喝的最後一杯茶,這段文字可能是我讀到的最後一段文字,等等,如果你能持守這樣的正念,你就會開始真正欣賞,以及真正去愛。
在此生的際遇之中,我們會遇見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情感,譬如,父母、孩子、朋友、戀人、同事,等等,然而,或早或晚我們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與這各式各樣的情感一一告別,儘管,我們並不擅長告別。
馬爾克斯曾經在《百年孤獨》中寫到,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帘子,你和死亡好像隔著什麼,沒有什麼感受,你的父母擋在你們中間,等到你的父母過世了,你才會直面這些東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親戚、朋友、鄰居、隔代,他們去世對你的壓力不是那麼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間的一道帘子,把你擋了一下,你最親密的人會影響你的生死觀。
在洞徹無常、生死之前,我們不會特別珍惜和欣賞這些情感,在洞徹無常、生死之後,我們可能充滿悔意和扼腕嘆息。事實上,輪迴裡的每一次邂逅,皆是非常不易,所以尤其需要倍加珍惜。
當我們不再怨恨,或是憤怒,而是以寬廣的柔和對待自己,對待他人,對待這個世界,我們就是在恰當地慶賀生命。
梧桐曾問父親,歲月是不很無情,父親微微笑了笑說,歲月何曾饒過誰。
梧桐又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樂意做一個普通人的,父親說,大概三十多歲的時候,每天念想的只是好好活著,吃飯的時候吃飯,睡覺的時候睡覺,活著的時候活著。
梧桐最後問,你懼怕死亡嗎,父親說,因為未知,難免會有恐懼,只是試著去接受,接受自己,接受這一生,接受死亡,接受生死之間。
他的意思是說,我們必須心甘情願地做一個徹底的普通人,那意指接受本來的自己,用不著試著變得更偉大、更純潔、更有靈性、更見遠思深,而當我們真正樂意做個徹底的普通人時,我們便開始學會如實面對人生,以及如實面對生命的究竟實相。
《大般涅槃經》言,如諸跡中,象跡為勝,於諸想中,無常想為勝。
佛陀的意思是說,在一切足跡中,大象的足跡最為尊貴,因為大象的足跡平靜、踏實、敞開、無畏;在一切正念中,念無常最為尊貴,因為無常就像一隻搖鈴,不斷提醒著人們,以活在當下的方式慶賀生命。
生死之間,不是其他,而是當下。
北島寫過一首詩,叫《一切》,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雲,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一切語言都是重複,一切交往都是初逢,一切愛情都在心裡,一切往事都在夢中,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一切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
在生命的長河裡,我們常常說,渡河去彼岸,但只有在你了悟彼岸與此岸無別之時,你才真抵彼岸,換而言之,我們旅行至「許諾之地」或彼岸,到達後,卻發現自己本來一直在那兒,從未離開過。
若是真的了悟,走向彼岸的每一步,皆是彼岸本身。
生活在別處,那是一個幻覺,而非現實,在二元分別念中,永遠都有別處,別處的別處,因此,既然明知無法脫身,我們惟有讓自己在現場安住下來。
譬如,當你走路時,你可以留心你的走路,首先,你知道自己在站著,然後,你知道自己的右腿提起、前擺、觸地、下,接著,是左腿提起、前擺、觸地、下,生命中,有許許多多如是的細微動作,都是在一心生活於當下的此時此地所能有的那種單純和敏銳當中進行的。
我們不應該對於未來虛構各種幻境、夢想、遠景,用以作為對於自己前進的一種勉勵,而應該嘗試著,真正意義上嘗試著,去體會當下這一刻的真實感受,然後,你會發現,不活在過去和未來,是可能的。
如是,我們方是真誠地活著,乾淨地活著,而且,只是活著,運用活著,而非一味地陷入究竟應當如何活著的迷途之中,在兵荒馬亂的念頭之中迷失。
在你看清當下一刻的實況之時,除了敞開和心安,其他皆無存在的餘地。當下,是一種更寬廣的「現在」,更全面的覺知,更無我的如是存在。
我們不可能遇見未來的佛,但是,當下的佛近在咫尺。
嗡噠咧 嘟達咧 嘟咧 唆哈~
梧桐,20200404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