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進酒》可以稱得上是李白藝術表現最為成熟的巨作,每一行詩都是奔騰激蕩的,每一個字都是浮白顛醺的,他如醉如狂,僅憑一個人一支筆,就演奏出了千軍萬馬的力量。天寶十一載,李白結束漫漫長途,來到梁宋故地,與岑勳、元丹丘聚首,摯友再會必然下酒,一番推杯換盞之後,李白縱筆寫下長篇。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其中,這四句是最能體現李白嗜酒如命性格的,為了說明飲酒的好處,不惜用「鐘鼓饌玉」、「古來聖賢」給自己打掩護。在我們普遍印象或者是語文課本的解釋中,「聖賢」的意思就是古代的聖人賢人,李白狂言道:自古以來,聖賢無不是冷落寂寞的,只有飲酒的人才能夠留下美名。
可是,這樣的解釋怎麼讀都略顯蒼白,因為它本身就自相矛盾:誰說聖賢就一定不是飲者?古代的聖人賢才之中好酒的大有人在,而喝酒的傢伙也未必就不能成為聖人賢才。所以說,聖賢與飲者之間並非毫無交集,而是互相滲透的,即聖賢之中亦有飲者,飲者之中亦有聖賢。那麼李白此言是否差矣?
另一方面:誰說不喝酒的聖賢就不能留下美名的?顯然,李白想要表達的根本不是這個意思。還有人搬出了敦煌版《將進酒》,名為《惜樽空》,其中四句是:「鐘鼓玉帛豈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古來賢聖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在這一版裡,李白膽子更大一些,直接把古來聖賢寫死了,這似乎更能證明「聖賢」指的就是人了。
然而,據小解分析,李白筆下的「聖賢」與人毫無關係,它其實是酒的代稱。這種說法要追溯到三國曹操,雖然曹孟德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藝術享受,但為了明軍紀,他曾下令禁過一段時間的酒,帶頭不喝。這令那些靠酒塑活的人怎麼忍受得了呢?所以,逐漸有人開始偷偷喝酒。
曹魏重臣徐邈上班期間公然大醉,引起曹操大怒,一旁的鮮于輔寬解道:「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濁者為賢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醉客們為了避諱有個口頭協議,稱酒清者為聖人,酒濁者為賢人,老徐生性嚴謹,只是偶爾醉倒罷了。曹操因此赦免了徐邈。後來,酒圈和文學界便有了「酒喻聖賢」的說法。
清酒為聖,濁酒為賢,這是為避諱酒號而發明的隱語。古代釀酒技術達不到充分過濾,酒糟無法全部去除,因此人們便把沉澱後的上部清澈部分稱為清酒,而把下部渾濁部分稱為濁酒。飲者對清濁各有所愛,因此便用聖賢來當作它們的雅稱。古人認為,聖者第一,賢者次之,所以含有渣滓的濁酒只能屈居為賢了。
而且,「聖賢」的用法並非只有《將進酒》才有。天寶三載,李白的《月下獨酌》第二首中,就有「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之句,這裡的清聖濁賢之意就非常明顯了。宋代陸遊亦有「遣悶唯清聖,忘情付黑甜」之句,黑甜是濁酒,陸遊將達到遣悶或者忘情的狀態,交付於不同的酒,可謂浪漫至極。
那麼,將清聖濁賢應用到「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裡,該如何理解呢?小解認為應該這樣解釋:古往今來,那些清酒濁酒不計其數,卻都是被冷落的,只有我們這樣的善飲者,才能使它們留下美名。其實很好理解,曹操一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就讓杜康酒留名了,松醪、桑落、新豐、竹葉青,這些名字都是這麼來的。
李白的出發點很簡單,他覺得岑、元二人招待自己很夠意思,那麼寫詩對人家的酒小吹一下不過分吧?「好酒!好酒!」不止要吹,還要給它起個名字,讓見證了我們友誼的它流傳千古!否則,它不真成了李白筆下的「寂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