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羽辰
ASSEMBLY ROOM常羽辰,《白晝5》,2017,紙本鉛筆,17 × 25 cm.
Assembly Room是紐約一家專注支持女性策展人的機構,加之展廳中許多作品的紡織元素,容易使藝術家常羽辰被迅速貼上「女性」或「手工藝」的標籤。常羽辰確實是一位以手繪、手工為主要實踐的女性藝術家,但此次個展探討的主題實則更為開闊也更為根本。在兩位策展人Jane Cavalier和Nicole Kaack的梳理下,「線」這一繪畫基本元素成為了跨越多種媒介、串聯歷史又反觀當下的豐富概念。
展覽標題「兩根手指一條線」來自常羽辰同為藝術家的父親的一句教誨。兩根手指併攏,它們之間會自然形成一條線,但那不是「真實」的線,現實世界中也並不存在線;線是邊緣、交界、標記,線是抽象。常羽辰和父親接受的藝術教育都深受前蘇聯「契斯恰科夫體系」(Pavel Chistyakov)的影響——素描是基礎訓練,寫實程度是評判標準,繪畫對象則被分解為點線面的明暗關係再落於紙面。素描很少被看作獨立媒介,甚至等同於未完成的習作。事實上,素描強調將事物拆解到面,再拆解成線和點,蘊含著智慧的世界觀。以素描的方式重新端詳兩根手指,它們所形成的是充滿褶皺、凹凸、紋理、甚至空隙的指縫,而非直線。
常羽辰,《雨/松/浪》,2017,手工染色絲上刺繡(局部), 尺寸可變.
在常羽辰的創作中,線首先從寫實中被解放出來。《6段眉毛》(2015)可謂展覽中最具象的作品,但疏朗有致的線條排布經由銅板蝕刻於桑皮紙後,顯出了山水畫的氣質,甫看之下更像風景而非靜物。同樣的,藝術家也將素描從為寫實服務的任務中解放出來。完成於2017年的一系列紙本鉛筆作品,以素描手法為底,但明暗關係沒有凸顯任何具態參照,而是純粹的形體的抽象。
隨後,線得到進一步的物化,並且拓展到三維的縫紉、針織、紡織之中。兩件黑色的手工編織作品《織造》(2018)低低地掛在牆面與地面的交界處,麻棉紗線的縱橫交錯極其鬆散,使其失去了成為柔韌織布的功能,而更像線條的節奏譜寫。《雨/松/浪》(2017)是三枚手工染色的絲質布片,上面銀白刺繡部分的針法無拘無束,是寫意而非描摹;最左側的布片還垂下一截帶著針頭的線,讓人想到文人畫的枯筆。還有幾乎與地面融為一體的裝置《物》(2018),棉麻針織各有或彎曲或打結的形狀,它們仿佛具有了實在性,甚至在視覺上有如來自考古挖掘的骨骼殘片,質地堅實,不過走進細看之下,所有瑣碎的線頭都被悉數保留,好像在強調這種實在性裡細小脆弱的內核。
常羽辰, 《物(白色)》,2018,棉線及麻紗針織,尺寸可變.
常羽辰的線在三維之後又經歷了一次平面化的轉譯。與《雨/松/浪》一牆之隔的是三枚布片的「孔板印刷」作品。藝術家採用Risograph這種精度較低的影印機,使絲質布片疊加刺繡的織物紋理被粗略地壓縮成一種數位化圖像,再附著併疊加上紙張的紋理,形成最終畫面。於是「線」在不同的媒介之間迴旋,經歷反覆的重塑,有些局部模糊得猶如新媒體藝術中的「故障」(glitch)。考慮到藝術家將織布機橫縱線的基本結構理解為最原始的二進位計算機,孔板作品其實輕巧地貫通出「線」的歷史,它既是實在的穿針引線,是解構複雜客體的構成元素,也是虛擬信息流的變體。
在常羽辰的作品中,線是線,素描是素描,作為視覺構成的色彩、形狀和材料都更樸素本質,也許藝術家更希望藝術是藝術,儘量免受意識形態的左右,或者至少,提醒我們對意識形態施加的影響保持清醒。
文/ 顧虔凡© ARTFORUM.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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