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潮汕人中間流傳著這樣一段家常閒話,這事後來還被登在了《明報周刊》上:系出名門的表妹,不顧父親的極力反對,嫁給窮表哥,在表妹鼎力支持鼓勵下表哥發憤圖強,終出人頭地。
文中的表哥說的就是李嘉誠。
所以,說起李嘉誠的發跡,就不是什麼首富白手起家,從底層的逆襲,而是活脫脫一個煽情到不行的知音體「落難公子遇賢妻」的故事。
儘管香港街頭報刊亭的雜誌封面,總是充斥著富豪們揮金如土的生活、糜爛放縱的情史,市井街頭,哪個富豪賺了多少錢,永遠是茶餘飯後最熱鬧的談資。但是市民心裡卻並不仇富,豪門八卦歸豪門八卦,香港人願意相信的是他們也有可能被財富突然砸中而改變命運。
就算沒有「表妹」幫忙發家致富,香港人不還有馬會博彩和黃大仙靈籤嗎?
香港人開商鋪是一定要貼靈符、請財神的,警察和黑社會都是要拜關二爺的,內地在節假日給社區發放的福利是免費理髮和義診,而香港公共團體是給市民義務算命,每年初一5萬市民爭上黃大仙廟的頭香,全民拜黃大仙更是風氣熾盛。可見,崇拜大富豪和崇拜神明在香港市民階層的心中,其實差不多就是同一個意思。
12 歲逃難到香港的李嘉誠,靠塑膠花生意起家,和鄭裕彤、李兆基、郭氏兄弟,統稱為香港四大家族的,就理所當然被封為了獅子山精神的代表。
在中國被冠以「四大家族」名號的,要麼是權利登頂,要麼就是財富登頂,或者兩樣都沾,李嘉誠這些地產商憑著資源壟斷把握住了香港的命脈。憤懣不平的市民開始把矛頭指向地產霸權,有人在公開場合大罵「李嘉誠」是魔鬼,人們再無法從他們身上看到香港夢的影子。
香港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富豪和黃大仙不是一回事,如今的香港已是「李嘉誠們」的,只有黃大仙才是香港民眾的。
這些年總有人把香港內地的矛盾核心,定性為民主議題,例如一人一票的訴求。但其實更根源的問題應該還是出在經濟上。
一水之隔的深圳,去年的GDP是2.42萬億,比上年增長7.6%,河對岸香港的GDP是2.8萬億港元,同比增長3%。若是換算成人民幣計算,2018年,香港GDP折合人民幣為2.4萬億元,深圳GDP反超香港足足200多億。曾經眼裡全是仰望的小迷弟第一次反超了大哥。
上個世紀80年代,香港是全球最大的半導體加工城市,也是全球第二大的服裝城市,實體經濟其實有著非常良好的發展基礎,但是香港人寧願買樓買股票也不投資實業,到了90年代後,製造業轉移至珠江三角,香港只剩下金融業和欣欣向榮房價瘋狂上漲幾十年的房地產業。
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一爆發,香港的地產和金融同時崩潰,有產階級打出橫幅,怒吼著要首任特首董建華滾蛋。為了救市,港府本雄心勃勃提出的「八萬五建屋計劃」不得不宣告終止。
被逼到牆角的董建華將施政重點轉向高科技產業,提出了「矽港計劃」和「數碼港計劃」。「矽港計劃」打算耗資100億港元重振半導體產業,打造東方矽谷,而後帶動其他相關產業。
臺灣的張汝京聽到消息後跑到香港建晶圓加工廠,玩慣了「限制土地供應,合謀推高地價」遊戲的香港地產商,質疑張汝京是來香港搶地皮的,即便張汝京承諾不買只租,張汝京還是被趕出了香港,耗了兩年,連半分地也沒批給他。
這個日後被稱為「中國半導體之父」的張汝京在香港碰了一鼻子灰,轉頭北上去了上海。上海市政府舉雙手歡迎四套班子全部出動了,政策之好力度之大出乎所料,前5年免稅,後五年減半,土地近乎免租,中國大陸這才有了後來的中芯國際。
「矽港計劃」擱淺,李嘉誠次子李澤楷遊說港府,啟動了數碼港項目。憑著「要做成像矽谷一樣成功的香港高科技中心」這個空頭idea,從董建華手上未經招標,拿下來64 英畝土地。
幾年過去,這個科技項目硬生生給幹成集寫字樓、酒店、戲院和商場的地產項目。
到2018年,香港平均房價28836美元每平米,世界第一。遙遙領先於排名第二的倫敦每平和第三的新加坡,GDP已經超過香港的上海,北京,深圳分別是15323美元,15088美元,13115美元。
當年董建華在全世界遊說他的「矽港計劃」時,內地的馬雲還在杭州湖畔花園的一處民宅中剛剛創業,騰訊的團隊也只有10來個人。
深圳河對岸的馬化騰OICQ 上線那年,李澤楷買了個叫「得信佳」的殼改名「盈科數碼動力」,以220萬美元購入騰訊20%的股份。
這家公司截胡了正在李光耀小兒子李顯龍的新加坡電信手上尋求買家的香港電訊,改名電訊盈科,兩年後,電訊盈科的市值掉到十分之一都不到,李澤楷把騰訊的20% 股份,以1200 多萬美金的價格賣給了南非一家公司。
這件事至今都常常被人拿出來和孫正義作對比,批評李澤楷短視。這哪裡是李澤楷沒遠見,他只是和他父親一樣,房地產才是熟門熟路。
世紀之交,網際網路行業與香港擦肩而過,唯一留下的只有瘋狂的房價,和更加富有的地產商。
這次香港暴力騷亂事件持續兩個多月後,李嘉誠買光香港所有左派媒體的頭版全版,刊登了兩則不同的廣告,一則是聲明禁止暴力,另一則學古人贈詩言志,隱晦地用了唐代「黃臺之瓜,何堪再摘」的典故。到底誰是武則天,誰是李賢?誰在種瓜,誰在摘瓜?除了李嘉誠自己估計沒人知道。
聰明人誰會把心裡話全擺在明面上啊!
上次提起這個典故,是16年公司業績發布會上。港內的反對派已經單純在為反對而反對,空談口號,罔顧民生,佔中20天,給香港造成了3千5百億港元的經濟損失,GDP增速預期由佔中前的4.4%大跌到佔中後的2.9%。
李嘉誠曾經在公開信裡說,我其實更像你的鄰居老頭而已。業績會上提起這句話「黃臺之瓜,何堪再摘」,就是這老頭兒看到自己的瓜田踩得不成樣了,迫不得已站到房頂上喊:「再踩,瓜就沒了」。
換句話說:小兔崽子們,鬧歸鬧,別影響到我做生意!
2012年8月,李嘉誠對香港表白:「我對這片土地有特別的感情,自己身為中國人,永遠都是中國人。我絕對不會從香港撤資。」
轉眼,第二年7月底,李旗下和記黃埔發布公告出售百佳超市,10月李嘉誠旗下的長江實業將香港嘉湖銀座商場,以58.5億港元的總價整體出售;國慶長假前,李旗下的另一家上市公司電能實業宣布,拆售旗下的香港電燈有限公司。與此同時,他在歐洲大肆投資。
此時,再說什麼愛國愛港就顯得很滑稽了,本質上還不是個只追逐利益的商人嗎。
李嘉誠的語錄裡有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更加是要用之有道」。說這句話時,常常是要跟他做慈善聯繫在一起的。
1993年,北京市人藝建基金會,改善文化工作,時任市長陳希同向愛國港商化緣,想到了李嘉誠。當年8月,被董建華的邀請到北京,當時李嘉誠還有些狼狽,因為在中英談判時不合時宜的聲音,擔心在中央不受待見。
當陳希同見到忐忑不安的李嘉誠時,他立刻就意識背後的機會。愛國商人嘛,立刻表示要為領導分憂,也要為祖國的文化事業做貢獻,馬上追問了一句,「董建華捐了多少?」
陳市長聽完感動地好言相勸道:「這表示心意,不必比」,李嘉誠想得通透,心中拿定注意一再堅持,不顧領導的勸阻半步不退,表示:「我得比他捐的多」。最後李嘉誠出資1300萬,得償所願比董建華多了500萬。
既然捐了,就要有收益,千萬不能不情不願的像是隨份子,而是要積極主動,給領導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收益馬上來了。1994年,李嘉誠參與北京市城市改造項目,要求15%的回報率+15%的資金佔用費。條件如此苛刻,陳希同批下「只此一例」,21天完成所有談判。
真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用之有道的李嘉誠連慈善都是生意。至於這筆北京人藝基金牽扯55萬的賄款,陳希同下臺,那是後話了。
李嘉誠說他的基金會很低調,內地的百多個項目所捐贈的大樓都不用他的名字。這話不假,內地確實沒有用李嘉誠命名過大樓,但是香港有。
2005年,港大宣布獲李嘉誠捐款10億元的承諾建醫學院,校方為表示感謝決定將醫學院命名為「李嘉誠醫學院」,21名港大校友聯名抗議,這事當時鬧得挺大,要發起全球港大醫學院校友籌款,贖回醫學院原名,抵制了八個月後,校方正式改名李嘉誠醫學院。
有趣的是,時隔8年後,港大校長對外表態仍未收到這筆10億元的捐款。
港大除了醫學院命名這事,最出名的要算李嘉誠給亡妻建莊月明文娛樓了,網上流傳著各種版本的靈異故事,大體上是,莊女士發現丈夫與港姐有染,是含怨自殺,李家為了鎮魂,在龍脈正穴位置擺了風水局,以莊月明命名蓋了形似棺材的樓。也有人說擺的是基業千秋萬代的富貴局。不管哪個版本,反正都邪乎的很。
都知道李嘉誠極重風水,這也怪不得熱心網友的揣測了。
在香港人稱陳伯的李嘉誠御用風水師,臨終前,給莊月明文娛樓留下了一句「有些東西,是不能說出來的」,陳老爺子的這句話,是不是也是說給香港人的讖語。
如今的香港為什麼變成了埋葬他們的生活和理想的地方,也是沒處說理的。
看不到希望的年輕人想對抗,決定在衣食住行上都杜絕李家的產品。他出行騎自行車,避開李嘉誠的樓盤,去街角士多店買東西,不用手機……但最後他發現,他無法不開燈——電力公司「港燈」也是李家的,甚至連常喝的礦泉水也姓李。
那篇香港小學生作文」李家的城」不能不引起共鳴,或許全香港只有黃大仙祠才能找點希望了。
近幾年,去黃大仙求籤算命的香港年輕人,尤其是大學生數量激增。與之前的情形大不相同,彼時,受過大學教育的人通常是拒絕的態度,因為那是對自己沒信心對未來沒把握的人才幹的事,現在,他們對未來也絕望了,只有求籤算命問問黃大仙才能感到一點慰藉。
1984年,內地的金華和蘭溪兩座與黃大仙有淵源的城市被前來尋找這位神仙發源地的香港人弄的一臉懵逼,這幾年,金華和蘭溪的房價也不低,老百姓的生活也不富裕。
但就沒寄託過黃大仙。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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