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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幫媽媽把那半隻雞拿出來解凍下,回去給你做白切雞吃。」
掛掉電話,我乖乖地拉開冷凍櫃的櫃門,升騰的水氣撲了我滿臉,冰冰涼涼的觸感在這溫暖冬日裡顯得好不真實;保鮮膜的層層包被下,白中透粉的雞肉表面仍有零碎的冰碴子,我卻能感受到它的溫度——在盤中碼得整整齊齊的雞肉和酸酸鹹鹹的醬料仿佛已在我的眼前了。
隨之洶湧而來的,還有對家鄉和春節的悠遠記憶。
作為「一雞多吃」中眾多烹飪方法之首的白切雞,無疑是南粵傳統美食裡的「蔚然大宗」。然而就是這樣一道人見人愛的菜餚,小時候的我卻絲毫不願意多給它一個眼神。每逢春節返鄉,那張木製大圓桌上沉甸甸的菜品裡自然少不了它的身影,然而在一眾鵝肉鴨肉豬肉裡,白切雞雖擺了滿盤,卻早已輸了氣勢。春節歡樂喧鬧的氛圍中,它在白色瓷盤裡顯得那樣蒼白無神,既沒有鵝肉酥脆的「皮囊」,也沒有鴨肉成熟的醬色;既沒有豬肉的厚重,又不似青菜般輕盈。就算是和同為雞肉的可樂雞翅和炸雞翅相比,還是遜色得多。很難不讓人懷疑那白瓷盤上的豁口是被某隻不甘心的白切雞啃掉的。又或是大家光顧著爭搶白切雞,磕壞了瓷盤——白切雞在餐桌上總是很有人氣,不似我眼中那樣不堪。即便如此,在白切雞一塊一塊減少時,兒時的我還是一邊忿忿地盯著它,一邊往嘴裡扒拉兩口飯。
對白切雞的印象改觀是在一個熱鬧的除夕夜晚。
年夜飯桌上總少不了酒正酣時的高談闊論與無傷大雅的玩笑揶揄,但對家鄉話知之甚少的我來說,最好的選擇莫過於悶頭吃飯,同時完成不徐不疾的夾菜、咀嚼動作。這樣既不會打斷飯桌上的談話,又不會因無事可做而感到尷尬。許是那晚吃地太香,奶奶見了滿心歡喜,還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在我耳邊悄悄說道:「怎麼不吃點雞肉?」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老人家「手起筷落」,一大塊晶瑩的白切雞已到了我碗中。「再弄點醬一起吃……我放了你和媽媽喜歡的青桔,很香!」我嘴上說著「謝謝」,接著猶猶豫豫地用筷子夾起那塊雞肉。雞皮在燈下顯得不那麼蒼白,有一種油滋滋的光亮,雞肉下部的雞骨上還掛著一小塊血水,白色的肉上是整齊的紋理……小心地在醬料碗裡蘸了一角,我將這一大塊白切雞「送服」下去。
「嗯!好吃!我再吃一塊!」奶奶眉眼彎彎,直接將那盤白切雞換到了我眼前。醬料碗裡,被一分為二的青桔安逸地躺著,醬油服帖地沉在碗底,蔥姜蒜的香味與雞油美妙相遇。我抄起筷子,在醬料碗裡將雞胸肉浸了個遍。柔黃燈光下的一切好像都變得溫和,雞胸肉在嘴裡像熱鍋裡的黃油般溫熱地化成一灘,迸發出青桔的酸澀和薑末的清爽,雞肉獨特的鮮味又裹挾著醬油淡淡的鹹味緩緩滑入胃中……
餐桌上的談話聲在我耳中漸小漸輕,只留下晚風對這座小小村落的耳語和柴門前黃狗的低吠。白切雞淳樸而美妙的滋味由嘴邊流轉到我心頭,似乎就在那一刻我知道,往後絕不再錯過白切雞這道絕佳風味。
「醬料你自己調吧,想吃啥就放啥。」媽媽正焯著鍋裡的雞,偏頭對我說道。
醬油、蔥花、蒜瓣、薑末、青桔……我逐一放入自己的小醬料碗,開始幻想著那清爽乾淨的口感。不一會兒,白切雞已上了桌。一邊蘸著醬大快朵頤時,再次回憶起小時候對白切雞的偏見,笑了。
我想正是白切雞乏味的「白」給予這道美味無限的可能;它的滋味藏在花生醬、醬油、醋裡,藏在蔥、香菜、姜蒜裡,每一種調料都是一種味道。生活亦是盤白切雞,不會時時裹著層酥脆的麥麩皮,不會披著甜掉牙的糖衣,大多數時候平淡蒼白。但就像木心先生說,「生活好在無意義,才容得下各自賦予意義。」這其中的口感與滋味都取決於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