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年輕的君主、王子、小公主或舊時農村中貧賤之家的當家人都可被稱為「小主」。
在《呂氏春秋·當賞》中就有:「 秦小主夫人用奄變,群賢不說自匿,百姓鬱怨非上。」 高誘 註:「小主, 秦君也, 秦厲公曾孫, 惠公之子也。」《西遊記》第八九回:「只見那三個王子出宮來看,那鐵匠一齊磕頭道:『小主啊,神師的三般兵器,都不知那裡去了!』」
還有《三國志·吳志·孫綝傳》中所載:「昔殺小主,自是大主所創,帝不復精其本末,便殺熊、損 。」以及梁斌的《紅旗譜》一中所寫:「她說:『 老鞏 !算了吧,忍了這個肚裡疼吧!咱小人家小主的,不是咱自格兒的事情,管的那麼寬了幹嗎?』」
但是,隨著最近幾年越來越多的以清宮為題材的影視劇熱播,一些清宮「專有名詞」,令現代人感到非常新鮮。例如,清宮劇中的宮嬪往往被宮人稱作「小主」。那麼,在真正的清朝後宮之中,究竟有沒有「小主」這個稱呼呢?究竟達到什麼等級的嬪妃才可以被稱為「小主」呢?
今天就讓我們帶著這些問題,簡單聊聊關於清宮「小主」那些事。
筆者認為,現代編劇是從《宮女談往錄》中獲取的靈感,也正是在這本書中,數次出現了「小主」這一稱呼,我們且來摘錄幾條該書中關於小主的內容:
「珍小主進前叩頭,道吉祥,完了,就一直跪在地下,低頭聽訓。」「不是,只有皇上、太后、主子、小主們的叫官房。」
這兩段話是《宮女談往錄》中的原文,從這兩段話中,我們大概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首先,後宮女人的等級制度涇渭分明,從地位最高的太后,到被稱作「主子」的皇后嬪妃,再到地位僅高於宮女的「小主」,大體可以分為三種。
其次,宮人在稱呼「小主」的時候,可以直呼為「小主」,也可以使用「封號+小主」這樣的稱呼方式,如:《宮女談往錄》中出現的「珍小主」。
從這本書中的記載來看,清宮中的確存在「小主」這個稱呼,這本書也被現代清宮戲的編劇視作參考,許多影視作品都借鑑了這種用法。然而,《宮女談往錄》這本書真的有借鑑價值嗎?平心而論,這本書的可信度著實值得懷疑,畢竟,該書的作者並不是清朝人。
《宮女談往錄》的作者名叫金易,生於民國年間。根據金易的自傳可知,作者曾於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從民間搜集相關信息,並在與鄰居老宮女「榮兒」的接觸中,聽說了不少關於清朝後宮的舊事。由此可見,《宮女談往錄》中的內容並非作者親身經歷,而是道聽途說。
除此之外,《宮女談往錄》成書於九十年代,也就是說作者在從宮女「榮兒」口中聽說清宮舊事後,已經過了四十年,他才一邊回憶一邊著書。四十年的時間跨度,作者的記憶會不會出現偏差呢?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眾所周知,文人在寫作時往往會對不了解的事物誇誇其談,誰都無法肯定金易在寫《宮女談往錄》時有沒有加入杜撰的成分。筆者認為,金易在著書時年事已高,關於清宮舊事的記憶已模糊不清,為了《宮女談往錄》的完整性難免會加入一些「想當然」的內容。
從該書中記載的一些細節來看,作者金易對一些清宮規矩實屬一知半解,所以,書中存在許多漏洞。當然,這本書中雖然有許多硬性錯誤,但並不代表《宮女談往錄》絲毫不具備參考意義,在討論一部歷史作品時我們還需客觀對待。
其實,在可信度相對較高的《清史稿》中,存在的漏洞也不在少數。但是,我們不能否定這些歷史作品的價值,至少,不能說這些作品是完全沒有借鑑意義和參考價值的。在探討歷史問題時,我們不能偏聽一家之言,由此,我們暫且將《宮女談往錄》放在一邊。
這裡,我們再從其他史料中尋找關於「小主」的蛛絲馬跡。
經過一番查閱,筆者的確有了些許發現。商衍瀛的《珍妃命案》中有這樣的記載:「據信修明說… …珍妃對宮中太監時有賞賜,太監得些小恩小惠,都竭力奉承她,稱之為『小主兒』,謂『小主兒』大方。」以上為信修明見聞。
鑑於《珍妃命案》這本書的可信度較高,所以,這條記載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佐證。不同於金易,《珍妃命案》的作者商衍瀛是土生土長的清朝人,商衍瀛活在那片天空下,他的說法,至少會比後人更有依據。
不過,根據商衍瀛的說法,「小主」這一稱呼似乎是錯誤的,「小主兒」才是正確叫法。雖然,二者之間僅有一個兒化音的差距,但是,這兩種稱呼的意義卻截然不同。在細讀這本《珍妃命案》後,筆者還有了意外發現。
商衍瀛聲稱,「小主兒」這種說法源於信修明的口述,然而,在信修明的回憶錄中,卻並未出現「小主兒」這一稱呼。究竟是商衍瀛自相矛盾,還是信修明的《老太監回憶錄》在流傳過程中出現了缺失呢?
信修明生於清末,寒門苦讀十年無果,迫於生計只得自宮當了太監。因為,當時的入宮名額有限,信修明只能頂替一個姓張的太監進宮,所以,時人又稱他為「神仙張」。在信修明的記載中,也出現了關於珍妃的內容,原文如下:
「珍妃很好用錢,又常施惠於群監,近之者無不稱道主子之大方。」在這裡,信修明稱珍妃為「主子」,而非「小主」或「小主兒」,令人頗為不解。
對此,筆者猜測關於「小主」這一稱呼大概有三種可能:
首先、「小主」這一稱呼在歷史上是客觀存在的,而「小主兒」只是一種口語上的稱呼。這種猜測是建立在商衍瀛《珍妃命案》的基礎上的,不過,這種說法最大的問題就是商衍瀛的著作中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不過,按照商衍瀛生活過的年代來看,他與信修明活在同一時期,或許兩人因為口音的不同,在口耳相傳的過程中產生了偏差。如果「小主」的口語發音為「小主兒」,那麼,本著嚴謹的態度,我們需要重新審視這個詞彙。
參考北京話的特點,在相對正式的場所,言談時要儘量減少兒化音的出現,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尊重。在後宮這個長幼尊卑有序的環境中,筆者認為,宮人在言談時不可能使用兒化音。因此,即便存在「小主兒」這一叫法,那也是一種戲謔的稱呼,最起碼宮人在與嬪妃面對面時是不敢這樣稱呼的。宮女和太監,不論與自己的主人關係如何密切,也不可能當面稱其為「主兒」,這種稱呼只會在背後出現。
其次、「小主」一詞是真實存在的,但是,「小主」的原型是「主子」。這種猜測是建立在《宮女談往錄》這本書的基礎上的,由於,僅有這本書中出現了相關的記載,所以,這種猜測僅有孤證,而且,來源並不可靠。
從當前現存的清宮檔案和清宮人員的回憶錄來看,《宮女談往錄》與前者存在較大的出入,可信度不高。不過,若從另一個角度來分析,有可能是清人的口語習慣與現代人不同,倘若「小主」的原型的確是「主子」,那麼,這種稱呼作為一種口語性稱呼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只不過,我們還需更多的依據支撐這種說法。
最後、這一種猜測就是,「小主」一詞純屬子虛烏有,清宮中根本沒出現過這種稱呼。《宮女談往錄》和《珍妃命案》中的關於「小主」的細節都是作者杜撰的,或是在回憶、口語習慣上出現了誤差,由此產生的錯記。
從現存的資料來看,明顯是第三種猜測的可能性更大一點。那麼,既然「小主」這一稱呼存在的可能性不高,宮人該用什麼稱呼嬪妃呢?總體來說,雖然,滿人入關後接受了一定程度的漢化,但康乾之前清宮中的交流還是以滿語為主,乾隆時期,清宮的官方語才逐漸變成漢語。
根據朱家溍對太監宮女詢問的記錄,宮人們稱呼嬪妃時,最正確的稱呼是「某宮主位」。由此可見,「主位」才是宮人對嬪妃最正式的稱呼。當然,「主位」只是個籠統的稱呼,根據后妃們地位不同,她們還有專屬的稱謂。
根據清宮人回憶錄來看,當時福晉、格格、太監、宮女在稱呼孝欽顯皇后時,會稱其為「老祖宗」,此時的孝欽顯皇后已是太后,不過,在私底下宮人則會管太后叫「老佛爺」或「西佛爺」。宮人們在皇后面前會稱其為「皇后主子」,在背地裡則會管她叫「主子娘娘」。
由此可見,不論是人前還是背後,宮人對后妃的稱呼都充滿了尊敬,恐怕不會僭越地稱她們作「小主兒」。
至於宮人對其他嬪妃的稱呼,我們不妨來看看唐海炘的《我的兩位姑母瑾妃、珍妃》一文:
「自二妃進宮後,我家從祖母到一般傭人,都稱瑾妃為『四主』,珍妃為『五主』。『主』是對后妃的尊稱,『四』和『五』是按我家中同輩女孩的排列。」
而當其長大後入宮進見瑾妃的時候,其對宮人的稱呼記錄如下:
「下車進了東門,在殿外聽候傳叫。只聽太監一聲高喊:『瑾主子有旨,傳六、七爺進見。』」「姑母踢毽子的姿勢很好看… …太監和宮女們在旁邊喝彩叫好:『瑾主妃踢得妙!』」
根據現存的清宮資料,皇宮中還有稱嬪妃為「娘娘」的情況,由此可見,根據宮人伺候的主位不同,對主人的稱謂也是各不相同的,有些稱謂可以混用,有些稱謂則不可混用。
總而言之,清宮中是否存在「小主」這一稱呼還需繼續考證,歷史愛好者們萬萬不可受影視作品的影響偏聽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