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說到,人性複雜的主要原因是我們不斷試圖把自己不想要的「壞」切割並投射出去,能直面、處理並適度整合「壞」,是人性成熟的一個標誌。
一歲前嬰兒心理發展有兩個心位,一個是偏執分裂位,一個是抑鬱位。
處於偏執分裂位的個體,為了保護「好」的部分,會把「壞」就是被摧毀的體驗和想像分裂並投射出去,有恐懼,沒有內疚;
抑鬱位意味著整合,看到自體和客體都有好有壞,容易讓人覺得不痛快,但人的現實功能增強了很多。
你可以好,也可以壞
有段時間,武老師又重溫了一次電影《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電影裡面張三丰的形象讓人覺得很是痛快。
例如滅絕師太打了張三丰的弟子張翠山的太太,也就是張無忌的媽媽殷素素,讓張三丰看到後,二話不說猛扇了滅絕師太一通耳光,還扣留了她的倚天劍。
在這份痛快中,有偏執分裂的感覺,滅絕師太被刻畫的很是無理,是一個迫害者的形象。這個時候來了一個全能神一般的高手,也就是張三丰狠狠的報復了她這個壞人,是會讓人覺得爽快。
電影中的張三丰形象,與金庸的小說不同,與中國經典故事中的聖人更是不同。
金庸小說中的聖人,例如郭靖和洪七公,面對「西毒」歐陽鋒這種壞到底的狠角色,也是心慈手軟,各種包容,不知道你感覺怎麼樣,反正武老師是感覺難受。
他覺得在這份難受,是因為看到壞人什麼招數都使得出來,而好人,特別是聖人卻被牢牢限制,主這裡面似乎包含著意思是「好人,你就只有好;壞人,卻可以可著勁壞」。
比起這部電影,他覺得好人必須只能好的味兒,更像是停留在偏執分裂位,也也可以說是更幼稚。
武老師看吳伯凡老師在他的《吳伯凡 認知方法論》中講王陽明,說他有「古今第一完人」之稱。
在武老師看來,王陽明是非經典的中國聖人。因為經典的中國聖人,很容易看上去像是只有善行,至少常常被我們刻畫成這個樣子。
而王陽明是一個完整的聖人,他行善時不猶豫,玩陰謀詭計時也乾淨利落,在這方面他有很多膾炙人口的故事,聽著就讓人覺得心情很爽快。
例如,王陽明在江西做巡撫時,當時江西有很多土匪,這些土匪很厲害,王陽明最初發動剿匪時,不是撲了個空就是中埋伏,原因很簡單,官兵中有人和土匪勾結。
王陽明想出了一個對付這些內奸的方法。他突然發布命令,說要什麼時候去剿匪,卻一直按兵不動,最後也沒發出開戰的消息。
這是他虛發的消息,而在發消息前,他派人看住各級官吏,當內奸去給土匪通風報信時,就被抓個正著。
這些人王陽明一個都沒殺,而是先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再對他們的家庭成員表示了關心,最後這些官員乖乖地做了雙面間諜。
在剿匪時,王陽明對土匪進行了無情的智商碾壓,他從來不與敵人正面交鋒,也絕不按常理出牌,最後把土匪們都折磨瘋了。
在小說《明朝那些事兒》中,作者當年明月給王陽明做了一段概括,說道:
公正地講,在日常生活中,王巡撫的確是一個正直忠厚的老實人,可到了戰場上,他就立馬變得比最奸的奸商還奸,比最惡的惡霸還惡。
到了最後,土匪們熬不住了,乾脆一起來投降,王陽明先是笑納,但等他們真的投降後突然殺了其中幾個人。
因為他早就查清楚,玩投降是土匪們的常見策略,等一有機會他們就會造反。殺了這幾個愛鬧事的土匪首領後,這些土匪團夥也就基本瓦解了。
其實,武老師認為不能說王陽明是「一個正直忠厚的老實人」,因為他不只在剿匪時有充分的兩面性,在政治鬥爭中他也不是「善茬」,幾乎從來沒落過下風,一直能將形勢控制在自己手中。
做好人時毫不猶豫,下狠手時也乾淨利落,而所做一切,都可以促進善的一面,這就是將「好與壞」整合的一種至高境界吧。
而其實這種「你可以好,也可以壞」的整合,大人可以一開始就教給孩子。
這樣的說法,也許你聽著會覺得難以接受,因為孩子不難道不就該是天真無邪地單純嗎?教孩子可以適當幹壞事,這怎麼可以?
這當然可以,因為不止王陽明會遇到土匪,孩子也會遇到壞人,如果讓孩子任何時候都保持著天真無邪,那就傷害了孩子的自我保護能力。
例如孩子可能會面臨性騷擾甚至性侵犯時,就非常需要這種自我保護的能力。
武老師聽到不少故事,當遭遇性侵擾的孩子向父母尋求幫助時,很多父母竟然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甚至好像是不知道孩子會遭遇性侵擾這樣的事情似的。
這些父母就是陷入了一種可怕的簡單中。現在有一些教孩子如何應對性騷擾的手冊,上面說,你可以對這些傷害你的大人撒謊,可以騙他們。
武老師覺得這一點是有效的,因為孩子看起來太弱小,大人們會對孩子失去警惕心,孩子是可以利用他們的弱小,而成功地騙到大人。
不過,當孩子能騙其他大人時,那必然也意味著,孩子有可能騙父母,那麼做父母的,是否能接受這一點呢?
武老師曾多次聽到一些大人對他說,他家孩子常常撒謊,他們怎麼教育,甚至打罵孩子,都改變不了孩子撒謊的這個習慣。
他請這些大人舉一些具體的例子,然後問他們,在這些例子中,如果你的孩子一開始就對你講真話,你能接受嗎?
他們愣了一會兒說,接受不了。既然接受不了孩子說真話,那為什麼要求孩子還必須對自己講真話呢?
健康的心智,是「我既可以a,也可以負a」,這意味著整合和靈活,相對分裂的性質是「我只可以a,不可以負a」,而最有問題的心智是「我既不可以a,也不可以負a」。
當父母既接受不了孩子撒謊,又接受不了孩子真誠時,就是將孩子逼入了「你既不可以a,也不可以負a」的矛盾中,這種矛盾在心理學中叫「雙重束縛」,在很多嚴重的精神疾病中都可以看到。
雙重束縛,是1956年英國心理學家葛雷格裡·貝特森提出的關於精神分裂症病因的理論(Double bind theory)。
他認為在人們相互溝通的時候,一個人同時在交流的不同層面,向另一個人發出互相牴觸的信息,而對方必須做出回應,但不論他如何反應,都會得到否認或拒絕,容易使人陷入兩難境地,精神分裂症的症狀,就是這種痛苦的表達。
後來這一說法在諸多領域都獲得了應用,在生活中非常常見,當這一要求裡含有矛盾的信息,讓對方做和不做都不對的時候,就是雙重束縛了。
很多精神疾病的病人都有被雙重束縛的經歷,他們在成長過程中常會有分裂的感覺,內心常處於衝突的狀態,自我認識和對世界的認識也多是模糊、不清晰的,常常伴有情緒和思想的混亂。
被雙重束縛的孩子,最難受的是無望與發狂,被撕扯著,因為孩子無論怎樣反映都是錯的。
再說說真誠這件事。一直以來,武老師就是一個超級真誠的人,他在讀金庸的《天龍八部》和《倚天屠龍記》時,就覺得段譽和張無忌身上的那份真誠,實在太像他了,即便面對很可怕的敵人時,都做不到撒謊。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他和他的諮詢師探討了這份真誠後,找出了一種可能的答案:這是和媽媽相在相當程度上共生在一起,而在共生關係中,彼此都要絕對真誠,否則共生關係就被破壞了。
後來,他不斷思考自己的這份過度的真誠,他還想到了一種不那麼舒服的答案:順從。
他覺得這裡面的意思是,你看我完全坦坦蕩蕩的,我什麼都可以袒露給你,你不用提防我,你不用害怕我,我絕對不會把我的攻擊性施加在你身上。
可是他真的那麼坦蕩那麼無邪嗎?絕對不是。他一樣有自戀、性和攻擊性這些動力,一樣渴望金錢。
但是他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把這些人性中複雜的東西屏蔽出了他的意識,而把這些最普通的人性壓抑到潛意識中,因此他可以做到那樣的坦蕩。
例如此前的課程中,他說當他非常坦蕩地和他分析師談他的收入和名聲時,他認為他就是再說客觀事實而已。
在他的分析師一再提醒下才意識到,其實他是在和他之間構建「誰高誰低誰更厲害」的關係,但是他完全把這種競爭意識給屏蔽掉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這種看似簡單的人,卻在潛意識中構建了無比複雜的迷宮,相反像王陽明這樣在現實世界中無比複雜的人,卻有最簡單的心靈。
王陽明的境界太高,不過在現實中,武老師也見過幾位知行合一的人,他們都是經營企業家,他們從來都是想幹嘛就幹嘛,絕不壓抑,人生暢快至極,沒有任何遺憾的事。
同時,據他所知,他們也沒有幹什麼出格的壞事。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做夢。
這就是「真人無夢」,因為一直按照內心去活,所以沒有必要把心靈內容壓抑到潛意識中來。本來,他認為這是開悟的人才會有,沒想到企業家中也有人達到了這種地步。
他想「你可以好,也可以壞」這種表達其實遠遠不夠,更好的表達是「你可以展開你的任何一種人性」,它們本來就是超越了「好壞」的,這也是最好的整合。
總結
1.你可以好,也可以壞。做好人時毫不猶豫,下狠手時也乾淨利落,而所做一切都可以促進著善的一面,這是將「好與壞」整合的一種至高境界。
2.健康的心智,是「我既可以a,也可以負a」,這意味著整合和靈活;相對分裂的心智是「我只可以a,不可以負a」最有問題的心智是雙重束縛,也就是「我既不可以a,也不可以負a」。
3.你可以展開你的任何一種人性,它們本來就是超越了好壞的,這也是最好的整合。
思考
其實我看著也覺得不舒服,小時候看電影電視劇也會有這種疑惑,為什麼要那麼多次放過、包容壞人?尤其是警匪片,看到警察各種束縛,而壞人可以各种放肆。
學了經濟學理解了警匪片的邏輯,學了心理學理解了第一個邏輯。
我想到了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做夢,夢是願望的實現,也就是其實我心裡有很多欲望,很多想要的,沒有辦法正常的表達出來或者得到,所以需要通過夢來表示。
為什麼之前沒有呢?可能因為之前我活得比較簡單、單純,所以就沒有接觸過複雜的世界,等我真正覺知才發現,原來我自己也是一個世界。
學完這篇文章,我突然感覺好心疼自己。我的成長環境就是,只許a不許負a。我又想到了公司的生存邏輯:不強大就去死。瞬間感覺,我好難呢。
但慶幸的是,我還有選擇,還有騰挪的空間。每個人都同時具備了好與壞的人性,沒有絕對的聖人,道德的高地往往寸草不生。願我有一個自己說了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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