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樹文化的價值及其傳承與發展
[摘要]論文旨在通過自然觀念與文化表現形式的關係,探索農業文化遺產的動態保護和適應性管理策略。文章以彝族樹木觀念與文化表現關係的揭示,對彝族樹文化的現代價值及其文化傳承與發展進行了探索。研究表明,彝族樹木觀念作為文化的內核反映了彝族對其生存環境的重大關切,影響著彝族樹文化的表現形式。由於彝族樹文化具有的生態與經濟價值,實現民族地區的可持續發展,需要在彝族樹木自然觀的指導下,以現代元素重構以"樹"為表徵的文化表現形式。發揮傳統自然觀念對民族生態環境的作用,不僅為農業文化遺產的整體性保護提供了綱領和思路,也為農業文化遺產的現代適應提供了可以遵循的規範和原則。
[關鍵詞]彝族;樹文化;自然觀;文化傳承
[基金項目]973專項項目「不同文明的生物多樣性智慧及其病蟲害可持續控制」。
0 引言
隨著現代農業環境危機的加劇,傳統農業文化遺產固有的系統、協調、循環和再生思想成為現代農業可持續發展借鑑的資源,自2002年聯合國糧農組織啟動「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保護項目以來,那些以活態形式原汁原味傳承至今的各種優秀的農業生產知識和農業生產技能日益得到研究者的關注,中國被批准的農業文化遺產項目也位居世界首位,但與此同時,由於缺乏農業文化遺產動態保護和適應性管理的相關研究和保護措施,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還有許多衝突與矛盾,一批重要的農業文化遺產面臨著被破壞、被遺棄的危險。農業文化遺產保護不是一成不變的保護過去的模式,而是要保護其合理的理念和內核,在保護遺產各要素髮展過程與關係的同時,建立農業文化遺產地的自我維持和持續發展機制,以適應社會經濟和自然條件的改變[1]。雖然當前在農業遺產發掘的基礎上也有對遺產進行旅遊和商業開發的研究和實踐,但農業文化遺產的開發還較為局限。由於農業文化遺產中包含的理念與內核不僅是遺產生態環境維護的核心要素,也是文化表現形式和技術發展的決定因素,因此發現影響農業文化遺產形成的理念和內核,選擇與這些理念與內核相適應的保護和開發措施成為了農業文化遺產動態保護和適應性管理研究的重要內容。
自然觀念是一個民族長期適應其自然環境形成的對自然的看法,作為民族文化的核心要素,自然觀念不僅具有民族生態環境保護的價值,也具有民族知識生產工具箱的作用,是農業文化遺產保護需要關注的內核。彝族樹木觀念產生於彝族地區豐富的森林資源環境,在樹木觀念的指導下,彝族先民形成了以樹木為表現的文化特點。樹文化作為彝族適應山地森林環境的文化特徵,調節著彝族生存利益與自然環境的平衡,維護著彝族地區生存環境的穩定。在自然觀念與民族文化的關係中,彝族樹文化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樹木自然觀作為彝族地區生態環境維護的核心要素,還將在樹文化的變遷和發展中發揮重要作用。本文擬從自然觀念與文化表現形式的關係出發,以彝族樹文化傳承與發展為例,探索農業文化遺產的動態保護機制。
1 以樹木為根本的自然觀念
1.1 樹木衍生的萬物
彝族主要分布於雲南、四川、貴州、廣西地區,這一地區低緯高原的地理特點蘊育了豐富的森林資源,適應這一森林環境的生存,形成了彝族獨特的樹木觀念。在彝族觀念中,天地萬物都來自於一棵「梭羅樹」的變化。史詩《查姆》中描述,為創造天地萬物,神仙之王揑濃倮佐頗到太空中種活了一棵「梭羅樹」,「梭羅樹」白天開花成為了太陽,夜晚開花成為了月亮,這棵梭羅樹種的播撒有了眾多的星星。梭羅樹上有各種植物種子,樹上藏有穀子、包穀,蕎子、洋芋、果木麻棉,還有甘蔗蜜甜……[2]。梭羅樹中還有各種動物,「熱茲樹(梭羅樹)上出鳥窩,鳥類成對飛出來,……樣樣雀鳥都出來,不出的雀鳥沒有。熱茲樹上出蟲窩,昆蟲成對走出來。……不出的野獸沒有。……樣樣魚類都出來。……各樣爬蟲都出來。熱茲樹上出家畜,家畜雙雙走出來,……」[3]。不同的民族也由梭羅樹生成,「梭羅樹根有道門,第一次開門出了一對羅羅,第二次開門出了一對擺夷,第三次開門出一個多波,第四次開門出一對福嚶婆,第五次開門出了一對維列背蘇,第六次開門出了一對黑麥嚶書,第七次開門出了一對夥喜婆,第八次開門出了一對喜婆,……」[4]。由日月梭羅樹生成的樹木還是各種自然物候產生的原因。「日月生銀樹,銀樹出金卷,金卷金鎖開,一是青天,第二是閃電,三是迅雷,四是疾風,五是長虹,六是雨雪,七是冰雹,八是海霞。」[5]在彝族看來,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由樹生成的世界。
1.2 樹木一樣的萬物
萬物不僅來自於梭羅樹,也秉承了梭羅樹生長發育的特性,都有著播種、開花、發芽、結果的生命循環。在天地的創造中,各種事物的產生均源自樹種的播撒,萬物生長繁衍也如同樹木發育。樹木開花孕育繁衍生命,世上萬物繁衍生命也要開花,「八月十五來,日月就開花。十冬臘月到,星星就開花。六月七月來,白雲黑雲朵朵開。」天上的事物會開花,地上河流山箐、植物、動物和人也會開花,「兔子先開花,吹到老虎老熊背上,老虎老熊也開花。吹到豹子頭上,豹子也開花。吹到狐狸黃鼠狼頭上,狐狸黃鼠狼也開花。……」[6]百草、百獸、百鳥開花了,人類才開花。「擺依(傣族)先開花,吹到高山彝族頭上,彝族也開花。吹到壩子漢族頭頂上,漢族也開花。吹到回族頭上,回族也開花。」[7]樹木結果繁育新的生命,在彝族看來,生命的終結就如同果子掉落,因此,死亡也是新生命的開始。如《梅葛》中所說:「天王撒下活種子,天王撒下死種子。活的種子篩個角,死的種子篩三篩。活的種子撒一把,死的種子撒三把。死種撒出去,會讓的就能活在世上,不會讓的就死亡。」[6]萬物在樹木的生命循環中生生不息。
1.3 樹木賦予的靈魂
在彝族看來,萬物都有靈魂,沒有靈魂就沒有生命活動。有了靈魂,才能有日月光明、晝夜更替、四季循環和萬物生長。萬物來源於天上的「梭羅樹」,而地上各種樹木秉承了梭羅樹的職能,成為梭羅樹生命靈魂的承載和傳遞者。有影就有魂,《西南彝志》中說:「影形有了十代,在美麗的地方,穿美麗的衣裳,居於美麗的樹上,住在美麗的高處。影兒有了千千萬,在繁盛的林地之間」[8]樹木森林是靈魂的寄居之地。由於樹木對於生存的重要性,彝族人不僅把樹木作為生存的依靠,也把樹木作為幸福生活的象徵。彝族歌謠把各種動物和人類玩樂、唱歌、跳舞歸於樹的作用,動物和人是因為吃了歌樹、舞樹的果實,才學會了唱歌和跳舞[9]。而人類語言的產生也離不開樹木的作用,《查姆》中說人類先祖不會說話,是神靈涅濃撒薩歇到山中砍竹在火塘燒,燃燒竹子時發出的聲音不同從而才有了人的不同語言[2]。靈魂來源於樹,也回歸於樹。不僅生者靈魂依賴於樹木生命的傳遞,那些亡魂也需依附於樹木,在樹木的繁衍中生生不息。
1.4 樹木調控的萬物
「梭羅樹」生成的萬物,也由「梭羅樹」來滋養和管理。梭羅樹開花形成的太陽、月亮的運行控制著年月季節和溫度、水份,由此梭羅樹調節著植物和農作物的生長,各種動物和人直接或間接以植物為生,因此,梭羅樹也間接管理著動物和人的生活。在彝族看來,地上各種樹木承擔著梭羅樹的職能,萬物生長、糧食收種、人類生活都需遵從於地上樹木的安排。史詩《查姆》中描述,龍王羅阿瑪,白天黑夜來寫字,來畫畫,把天地畫出,把月亮太陽畫出,把星宿畫出,把風雨畫出,霧露也畫出,樹林和石頭也畫上,糧食籽種也畫出,麂子麝子也畫出,老虎豹子也畫出,人也畫出,世上萬物都畫出,做成書樹十二本,將這十二本書樹丟到了地上。人類的先祖跟著書樹學道理,太陽月亮分得清,年大年小也認得,世上萬物分得清,人間的道理也懂得[10]。由於書樹的種植,天上梭羅樹對萬物的調控作用與地上樹木合二為一,地上各種樹木成為自然萬物和人類生產生活的指導者。
2 彝族傳統樹文化習俗
2.1 以樹為表徵的文化空間
由於樹木具有的「創造」、「傳遞」和「控制」作用,通常彝族村寨會根據樹木生長的情況和樹木文化象徵意義的不同劃分文化空間,根據文化空間的不同採取不同的樹木保護和利用方式。
通常彝族村寨會選擇一座茂密的原始山林作為神山,神山中高大的樹木被視為神靈的象徵。神山因其具有的獨特創造性是從事重大宗教和祭祀活動的地方,每當生產生活的重大時刻,各地彝族都有著較為近似的祭神山樹神儀式。因神山具有的神聖性,人們只有在祭祀活動時才上山,平時人和家畜都不允許進入神山,除宗教祭祀需要外,神山上的樹木一般不進行砍伐,這些樹木既便是枯死也不能作為燒柴使用。為使靈魂在樹木的生命循環中生生不息,彝族村寨還設有墳山。彝族傳統火葬會選擇那些長有竹林或樹木較密的地方播撒骨灰,明清以來推行土葬後,墳山通常選擇在前有低山不檔視線,後有高山可靠的山林。為使靈魂得以棲息,在選擇墳地時,人們還會有意在墳山上種植一些樹木。每當老人死亡或舉行重大的祖先合靈儀式時,墳山是重要的祭祀場所。由於墳山上的樹木為祖先靈魂而生,而亡靈的安康關係到子孫的福祿,墳山上的樹木除用於製作祖靈和壽材外,也不能隨意砍伐[11]。
彝族人常將村寨選擇在那些地勢較為平坦,前面開闊且後有山林之地。村寨後的樹木因其對生產生活的保護和調節作用受到保護,這些樹林中高大的樹木也被視為神樹而成為祭祀的對象。為保證村寨和農業生產用水,村寨附近水源地生長的樹木也會受到保護,那些在水源地生長的大樹常被視為龍樹成為祭祀對象。而那些不列入神山、墳山、村寨、水源林的地域是人們從事農業生產的空間。通常彝族會選擇那些灌木叢較多的地方開墾荒地,選擇那些離村寨較遠的山林做碳薪林,但因為樹木對於生命活動的重要性,人們還要有意保留那些高大的樹木。
2.2 以樹為條件的生活習俗
由於樹木具有的傳遞和調控作用,為使人的生活順利,根據樹木具有的功能以及不同樹木的生長特性,彝族日常生活中有著許多以樹為表現的生活習俗。
因為樹木對於生命的作用,那些生命力強且多籽實的樹木常常成為人們求育的對象,人們相信,藉助這些樹木的繁殖能力可使子嗣昌盛。由於樹木可以賦予靈魂,在彝族人看來,初生嬰兒只有經過樹木的洗滌才能健康成長,而名字作為靈魂存在表現,也需要有樹木的護祐。人們不僅希望用樹木來為嬰兒洗滌,還希望以生長茂盛的樹木為名,嬰兒出生後,人們要以祭祀樹木的方式舉行起名儀式。馬櫻花樹、青松、竹子是取名時常用的樹木,人們希望這些常綠常青的樹木帶來生命的活力。由於靈魂具有遊動性,因此,人的一生還需要有樹木來護佑。彝族不僅有過年過節插青松的習俗,為了使家族興旺發達,雲南富民、祿勸等地的彝族還要在自家房屋的後面留一棵大黃慄樹、青櫟樹、大青樹、松樹等作為「應樹」。「應樹」的生長預示著家族生存的狀況,為保護家族的福祿,「應樹」一般用石圍砌樹根,並加樹枝、籬笆圍扎,防止牲畜傷害或小孩攀爬。當其衰老或有病蟲害時,必須另選或種植一棵或數棵「應樹」[12]。相信樹木能影響人的生活,彝族婚禮中不僅有著特殊的青棚禮儀,彝族撒尼人在結婚儀式中還要舉行以果樹為象徵的拜祖拜親儀式,以表達夫妻和睦,生活幸福的願望。
為了使靈魂得到新生,給予子孫福祿,在喪禮儀式上,親屬還要送死者「搖錢樹」。「搖錢樹」常用松樹或竹子做成,上部製作日月星雲和各種神靈,下部製作山水動物和金銀財寶等圖案,用竹篾、麻線將這些圖案分層纏繞於樹上。有了「搖錢樹」,死者就有了生存的保障。此外,當死去的老人下葬後,家人要通過畢摩(祭師)打卦尋找靈魂所歸附的樹木並將樹木刻成木偶作為祖靈供奉於家中。為使靈魂與祖先團聚,樹木製作的靈牌在家中供奉幾年後,將通過合靈儀式與其他祖靈合併於長有茂密樹林的祖先箐洞中,最終與樹融為一體。
2.3 以樹為保障的祭祀慶典
由於樹木控制著生命活動,為了動植物生產的順利進行,每當農業生產的關鍵時刻,彝族要通過各種祭祀或利用樹木的儀式活動請求樹木給予幫助,這些儀式活動形成了彝族特有的節日慶典。
在一年農事活動開始之際,彝族人要舉行盛大的祭神儀式。為了從神樹中獲得籽種,彝族通常以村寨為單位,雲集在神山中神樹下,念誦祭詞,祭祀牛羊或舉行與神樹交媾的生殖崇拜等儀式。牧人則要趕著牛羊從神樹林中燃起的火堆跳過,以此獲得神的護佑和旺盛的生殖力。為使萬物獲得樹木一樣的生命,楚雄大姚等地彝族在春耕前還要過隆重的「插花節」,以期通過樹木的開花繁衍影響作物生長。節日這一天,人們不僅要祭拜神樹,還要上山採花,並把採回來的鮮花插在門口、窗戶和房子周圍,山地、耕牛、農具也和人一樣要戴上鮮花。為防止病蟲對作物的危害,人們也寄希望於樹木的幫助,當作物生長抽穗揚花之際,楚雄彝族要在田裡或地裡插上楊樹枝或青松枝並舉行祭祀,祈求樹木驅除各種危害作物生長的厲鬼。火把節到來時,人們還要舉行隆重的滅蟲儀式,人們在入夜時分點燃在地中或田中用松樹做的火把,然後舉著火把照田照地,一邊撒松香一邊念誦咒語,以其通過燃燒樹木來消除蟲害。
當作物收穫之際,人們還要過「密枝節」或其他一些形式不同的慶典請求以樹木為象徵的神靈消除邪惡並給予來年豐收的保障。祭祀以村寨為單位,人們跪在神壇前,由畢摩念經祈求神靈保佑寨子裡的人平安,告誡人們要保護森林。在七天的祭祀活動中,人們不下地幹活,男子要組織攆山活動,全村男性分成幾路,手持木棒火藥槍,喊著叫著,衝向山林,藉助神靈的幫助向野獸發起攻擊,以消除來年野獸的危害。此外,畢摩還要帶著男人們在村中邊走邊大聲喊話,一問一答,批評村民中不守規、品德不好的人和事,以此借神靈之威來扶正壓邪。
3 彝族樹文化的現代價值
3.1 樹文化的生態價值
樹文化作為彝族適應其環境的文化特徵,維護了彝族地區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在樹自然觀的指導下,那些具有宗教和文化象徵意義的樹木首先得到了保護。為了保護神樹,村民們會想盡辦法使這些樹木避免遭到砍伐,楚雄大姚彝區,民國時期有土豪出錢購伐一棵大油杉,鄉民不許,為防止盜伐,鄉民以鐵鍥釘入大樹內保護至今。由於民族雜居,神樹遭到砍伐的事件也時有發生,解決衝突的辦法是對神樹進行恢復和保護。20世紀50年代在貴州納雍縣維新鄉彝漢之間發生的衝突即是因為漢族砍伐了彝族人過去居住地的神樹做棺材出賣而產生。為解決糾紛,由政府出面調解,最後是將原來的神樹旁邊的四棵小杉樹作為彝族的神樹加以保護,規定任何人只能保護而不能破壞後,雙方才平息了這場糾紛[13]。除神山、神林和墳山樹木外,那些作為祖先的圖騰樹木也因其神聖性而得到保護,如楚雄紫溪山彝族地區,馬櫻花是始祖圖騰只能祭祀不得隨意攀折、山茶花是獻給神靈的花,凡人不得享用,金木是做祖靈的材料,只能用來製作長輩去世後的靈牌。由於各地彝族圖騰和祖先樹木的不同,更多的樹木得到了保護。在樹木的保護和恢復性利用下,彝族地區至新中國成立前仍擁有豐富的森林資源。由於森林覆蓋率高,野生動物也較多,野豬、麂子、麻雀、狼、熊等曾是危害作物生產和畜牧生產的主要災害。
在新中國移風易俗、四清運動以及文化大革命"破四舊"對彝族文化的改造中,以「樹」為表徵的自然崇拜、圖騰崇拜和鬼魂崇拜等宗教活動被劃為封建迷信的範疇和移風易俗的對象,彝族地區許多古樹、神樹被砍光。當樹木成為現代人可以隨意利用和控制的資源後,彝族地區森林資源遭到大規模砍伐。森林減少不僅導致各種大型野生動物消失,也使自然災害頻發。雲南楚雄彝族自治州是一個較易發生乾旱的地區,1323—1948 年的 626 年時間裡,共發生旱災 70 次,平均8.9年發生1次。隨著樹木觀念的消退,1952—1990年的39 年中,楚雄州共發生大旱12 年,平均3.25 年 1次。儘管1989年以來彝族地區實行了退耕還林政策,森林覆蓋率有了提高,但由於森林自然物種的變化,森林覆蓋率的提高並未對乾旱的氣候狀況有所改善。楚雄州 1992—2007 年16年 間 ,發 生 受 災 面 積 在4.7萬hm2以上的重旱年份就有6年,平均2.7年1次[14]。
3.2 樹文化的旅遊價值
彝族樹文化對森林資源的保護不僅維護著其生存環境的穩定性,隨著人們生活水平和經濟收入的提高,其森林資源的的遊憩價值正日益突顯。作為彝族聖山的轎子山就因其具有的自然森林景觀成為雲南著名的旅遊景點。轎子山植被保護較好,尤其是作為彝族圖騰樹木的馬櫻花樹遍布山腳至山峰,加之極為鮮明的植物垂直分布帶,四季都有不同的森林景觀,春夏季可觀賞到五彩繽紛的杜鵑花海和漫山遍野火紅的馬醉木、淡綠色的清溪楊;秋季可觀賞漫山紅葉和黃葉;冬季可觀賞雪松、白雪皚皚的群峰等等。隨著交通條件的改善和各類旅遊設施的完備,雲南轎子山旅遊服務總收入不斷增長,經統計,2008年,轎子山景區旅遊綜合收入1907.85萬元,至2011年,旅遊服務總收入2100萬元[15]。近年來,除轎子山外,彝族地區許多傳統宗教名山如紫溪山、巍寶山等均因森林資源豐富成為森林旅遊開發的景區。
隨著工業化的發展,親近自然、感受人文已成為人們緩解城市生活壓力的重要途徑。通過旅遊實現感知、了解、體察、鑑賞、追尋文化遺蹟或參加當地舉辦的各種文化活動為目的的旅遊日漸成為一種風尚。除森林景觀外,彝族各類節日活動及民風民俗在發展旅遊業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重要,傳統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以及插花節、火把節、密枝節等農耕節日活動日益成為吸引遊客的資源和旅遊主題。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雲南石林旅遊,由於把火把節、彝族撒尼人歌舞表演等文化因素引入旅遊內容,石林旅遊以其特色引來了更廣泛的旅遊群體。近年來,各類體驗民風、民俗的鄉村旅遊也在興起,以鄉村濃鬱的民俗風情和美麗的自然風光吸引遊客,石林五棵樹彝族村、楚雄南華咪依魯等彝族鄉村成為了具有一定知名度的旅遊點。
3.3 樹文化的潛在經濟價值
彝族地區限於自然條件和生產技術,歷來糧食產量和人均佔有量很低,森林產品不僅彌補了彝族地區三四月間青黃不接時的糧食不足,也成為彝族經濟收入的重要組成。
在彝族看來,糧食並不局限於作物收穫,山中各種可食用的動植物都是糧的組成。彝族可以採摘食用的野物較多,每一村寨都可達上百種之多,田埂地邊的棠梨花、白刺花、酸角藤、野山藥、森林中的食用菌、野花果等都是彝族經常採集的野菜。近年來,隨著世界市場的出現以及集約化農業的發展,無汙染森林產品的價值在不斷提高,在一些森林豐富的彝族地區,每人每年僅採集銷售野生菌就可收入5000~7000元。除可以採集食用的野物外,森林產品也是彝族收入的重要來源,1957—1958年間,在彌勒縣彝族聚居的西山區,由於松樹較多,僅油榨地一村,每家平均收松籽 100 kg,最多收 500 kg,0.5 kg 松子換 0.5 kg 大米,每家平均可換得100 kg大米,最多者能換500 kg。除松子收入外,棕皮也是重要的收入,棕樹月月都生出1篷棕來,每月可割取1次,用來做成棕衣、棕墊、棕繩等,在棕樹較多的摩香井,棕皮收入竟佔農民總收入的50%左右,這裡的農民,每家至少有200棵左右的棕樹,多的達1000棵左右[16]。近年來,隨著天然松脂價格的逐年上漲,收割松脂成為了一部分彝族地區的主要收入,人均年收入也可達上萬元。而石斛、重婁等林下中藥材產品價格的不斷攀升,也帶動了林下中藥材的開發。由於彝族地區蜜源植物豐富,利用森林資源的養蜂也是彝族傳統的副業,蜂桶可以放在屋簷下或直接放於山林中。每年大的蜂桶可採密15~30 kg不等,小的也可在 5~10 kg 左右。此外,利用野生環境樹種養蠶在彝族傳統生產中也是較為普遍的方式。
由於彝族地區高山、中山都可生長或種植冬青樹或女貞樹,吸食這些樹汁的白臘蟲也是彝族飼養較多的一種昆蟲。根據清同治光緒年間的資料記載,涼山每年輸出蠟蟲,大約六至七萬挑每挑淨重48 kg,值白銀七百萬兩約折人民幣 2140 萬元,既是農戶的重要經濟收入,也是地方政府的一大筆財源[17]。
4 彝族樹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4.1 傳承以樹為根本的自然觀
社會觀念體系的形成來自於現實和生活的需要,它往往超越科學所能確定的範圍,依靠自然為生的傳統彝族社會,樹木作為其關乎生存的重要因素,成為彝族社會的共同關切。如涂爾幹所言,社會要想生存下去,不僅需要一種能夠令人心滿意足的道德一致性,還需要最低限度的邏輯一致性,正因如此,社會才會對其成員施以權威,以杜絕不和諧局面的發生[18]。選擇樹木作為信仰標記表現了彝族人共同的生活關聯,而樹文化作為彝族自然觀念的組織體系已成為一種社會統御力量,起到規範人們行為、組織社會成員、維護社會秩序的作用。樹木作為各階層人們共同維護的事物,抵禦自然災害的寄託和生、老、病、死的精神慰籍,維護著社會的穩定。因此,樹木自然觀的傳承對彝族樹文化的傳承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彝族以樹木為根本的自然觀雖然與現代科學不同,但卻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它既是一種倫理價值的反映,也是一種自然生態原理的揭示。由於觀念對實踐具有的指導作用,傳承彝族樹木自然觀對彝族地區生態環境的維護和文化整合具有重要意義。現代科學雖然也發現了樹木森林對於生態環境的作用,但這種作用還需要與彝族地區長久以來形成的關乎人類生存的集體意識相協調,才能在維護彝族地區自然的穩定中發揮作用。
4.2 重構以樹為條件的文化空間
以樹為根本的自然觀具有多重表現,其中傳統宗教活動對神山、墳山、村寨、水源林等的劃分以及對樹木的維護不僅是一種信仰表達的方式,也具有生態保護的作用。由於彝族生活的自然生態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其傳統以樹為根本的文化空間的劃分仍可以為現代環境保護所借鑑。
楚雄彝族聚居地紫溪山自然保護區從 1992 年建立自然保護區開始,政府通過參與式管理做了一些有益的探索,其中恢復其以「樹」為象徵的宗教活動空間是其中的重要內容。利用彝族的信仰和風俗,紫溪山保護區有意恢復了傳統的「龍山」或「神樹林」或「龍樹林」等文化空間。如把彝人認為,直接關係村社、氏族興衰的宅居、墳山等森林地帶選為「龍脈」也叫「龍山」、「神樹林」(「密枝」林),把傳統龍箐中祭龍神的古樹作為「龍樹」,恢復祭天山、祭祖山、叫魂山、墳山林等重要的宗教聖地。通過對傳統祭祀活動的恢復以及相關民規民約的尊重,不僅那些高大的神樹,神山、墳山中的植物、動物都受到了保護[19]。
現代生態學雖然對自然環境有了更多的認識,但這些知識還需融入彝族文化體系中才能發揮作用。彝族傳統文化空間的劃分蘊含著彝族對自然認識和利用的法則,雖然這些空間的劃分未能全部為現代科學所解釋,但現代生態學知識應用仍需要與彝族文化空間的保存相結合,一方面,通過現代生態學的闡釋,可以進一步增強彝族文化對自然維護的權威性,另一方面,現代生態知識可以在彝族傳統景觀空間構型對自然環境的保護作用中得到進一步發展。
4.3 創新樹文化社會習俗
集體情感和集體意識需要不斷通過儀式喚起和維持,重要的祭儀和民俗活動可以強化觀念和信仰,作為「迷信」的樹木崇拜活動,蘊含著人們對自然生命的理解和敬畏,對於重新喚起人們對樹木和自然敬畏的文化自覺具有重要作用。由於文化總是在與其他文化的交流和能量交換中不斷發展變化,彝族傳統樹文化也需要在現代文化中不斷汲取養料來實現與時俱進。
適應現代文化的發展,傳統祭儀和民俗需要在保留其觀念的同時,融入現代元素。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確定為「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的韓國「江陵端午祭」就在其傳承中融匯了地區民眾共同信仰的那些基本的祭祀禮儀,並以祭祀活動為中心,順應時代地增添了民俗表演、遊藝、集市等民眾自娛的成分。祭祀活動的神聖性不僅給參與者帶來投入的自豪感,因融入了現代元素增加的參與人數又進一步地擴大了祭儀活動的影響力[20]。彝族傳統以樹木表現的插花節、密枝節、火把節、祭龍神等民俗活動,也可以通過一些現代性元素的融入吸引更多的民眾參與,以增加民俗活動的響影力。楚雄大姚曇華山在整合了各村社插花節活動,並將選美、商貿等現代活動融入節日後,成為了遠近知名的民族節日。但不可否認的是,受旅遊業、文化產業、創意經濟等產業利益的驅動,彝族節日活動正在喪失其原有的功能。突出節日祭儀活動表達的集體觀念和信仰,還應採取多種現代表現形式增加儀式活動的神聖性。
文化有其主動變通和適應,這既是經濟發展的要求,也是社會文化整合的需要。隨著現代市場化、法制化的推進,科學知識、法律法規已成為現代社會成員遵循的行為準則,因此,恢復彝族傳統民風民俗還需與現代法律規範相結合,以此獲得現代社會的認同;維護神林、神樹的各種樹木砍伐與利用的禁忌或民規民約也須在現行法律框架下制定;而那些隨著人口增長會對自然生境產生破壞的利用樹木的風俗,也應通過祭祀活動的合併以減少樹木用量或通過適合的象徵物予以替代。這樣,傳統觀念才能符合現代發展要求,從而為現代社會群體認可和接受。
4.4 發展以樹為基礎的農業經濟
由於彝族地區工業經濟基礎薄弱,農業還將長期成為地方經濟的支柱。發展現代農業不僅需要遵循彝族「樹」自然觀的倫理規範,還需在遵循這一規範中獲得應有的經濟增長,這樣才能進一步增強彝族文化自信和自覺。
在人口增長壓力下,維護彝族地區樹木森林環境還需要引入新的生產技術。利用生態學原理和各種經濟植物不同的生態學特性,開展多層多群落的組合栽培是一種有效利用森林資源發展農林生產的技術。相比於單一化經濟作物或林木的種植,這種複合生產技術效益顯著。退耕還林政策實施以來,彝族地區林地面積大幅增長,但中低產林面積仍較大,以楚雄州為例,可以進行開發的中低產林面積就有40萬hm2,農村居民人均可擁有近1 hm2,相當於人均常用耕地面積的近 14 倍。由於彝族地區光、溫條件較好,無論是樹木種類還是林下植物都十分豐富,林地面積的增長不僅增加了生態效益,也為複合林業或林下種養殖創造了條件。雖然林下作物的種植較大棚等設施集約型農業種植產量低,但由於林地中積累了較多的腐殖質養分,加之森林多樣性環境病蟲害較少,減少了化肥農藥的投入成本和管理環節,人均管理的面積可以大大提高,
林下種植仍可獲得較高的效益。
除複合林業和林下種植外,林下養殖也是增加農民收入的另一途徑。南澗彝族自治縣廣大農村有著林下養殖土雞的傳統習俗,近年來,利用核桃林地、茶地、果園發展無量山烏骨雞生態養殖,產品供不應求,養殖規模不斷擴大,截止2011 年 10 月,全縣存欄無量山烏骨雞 89 萬隻,出欄 120 萬隻,雞肉產量超過 2000 t,養雞業產值達 8000 多萬元[21]。由於彝族地區動物資源豐富,除林下養雞外,依靠樹木環境的野蜂、山豬、林蛙等動植物也都具有廣闊的市場開發價值。
5 總結
彝族樹木自然觀與其樹木文化表現的關係,反映了一個民族在人與自然和諧發展中的重要因素,表明了自然觀作為文化理念的核心作用。對彝族樹文化現代價值的探索,進一步說明了彝族傳統自然觀念對生態環境維護和民族地區經濟發展的原則和規範作用。遵循民族自然觀念選擇經濟和文化發展模式,一方面可以發揮文化核心要素對生態環境的維護作用,另一方面也使民族文化在現代制度和技術的選擇中更好地適應社會經濟發展。筆者認為,基於文化發展的需要,將民族傳統自然觀念作為農業文化遺產整體性保護的綱領,應成為農業文化遺產動態保護和適應性管理的重要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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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賴 毅(作者賴毅系雲南農業大學圖書館副研究館員,博士,研究方向:科技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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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阿細先基團隊
責任編輯|納吉茲莫
來源||原文載《中國農學通報》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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