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得緊,忙倒了一小杯黃酒,一飲而盡。這酒從口至喉,似不露痕跡,等落入腹中,暖意卻漾到全身,肌肉鬆弛下來。這才嘗到回甘:醇厚溫潤,回味悠長。
呼出一口熱氣,再倒一杯,細細端詳起來。透明清亮的琥珀色,望不到一點雜質。嗅一下,誘人的馥鬱芳香柔和曼妙。「抿」一口,讓黃酒從舌間緩慢流下,最初甘冽爽口,咽下後留下一絲清亮的酸,一絲微妙的苦。
據說,懂酒之人能從紹興黃酒中品出甜、酸、苦、辛、澀、鮮六種味道。看似平淡無奇的黃酒,卻蘊藏著豐富的滋味,像極了人生體驗。
更妙的是下酒菜。與善於用糖的蘇南、上海不同,紹興菜是偏鹹口的,醬鴨、糟魚、醉蟹都是鹹的,吃起來頗有幾分北方魯菜的味道。而黃酒的溫潤甘甜最適合搭配鹹肉,醬鴨肉質緊實,越嚼越有味道,鹹香之味太濃時,呷一口黃酒,濃鬱清爽的酒香間縈繞著肉香,兩者相得益彰。
既有美酒,又有佳餚。望著窗外石板橋上,撐傘走過的行人,想起東晉那位嗜酒如命的畢卓來:「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老闆娘過來添茶,打斷了思緒。她說,紹興本地人喝黃酒,不用酒杯,而要用飯碗。一頓飯,一碗酒,慢慢地喝。
切不可小瞧了這習俗,酒杯與飯碗大不一樣。古時候,貴族身份就體現在酒器上。商周時期,「有爵」是貴族的象徵,只有公卿才能用這樣珍貴的酒器來祭祀先祖。如果家中「無爵」,那肯定是平常老百姓了。這麼看來,裝在飯碗裡的紹興黃酒,就是平常百姓喝的酒。
在紹興,黃酒是家家戶戶必備的飲料,每天都要喝上幾碗才罷休的大有人在。尤其是老人家,端一碗黃酒,配一碟茴香豆,從晌午聊到日落,暮年時光就這樣打發過去,再悠閒不過了。
更常見的是拿黃酒來佐餐。這時,裝在碗中的黃酒已幻化成一道菜,連選用的動詞都要由「喝」改換為「吃」。紹興人喜歡邊吃菜,邊「吃」黃酒,等酒吃完了,接著在這碗裡盛米飯,繼續吃。米飯是滿足生理需求的必需品,而黃酒是滿足精神需求的奢侈品,偏偏兩者要共用一碗,誰都不能少。
不過,雖同樣是用碗,裝黃酒的碗卻和北方奔放之人喝酒的大陶碗不一樣。北方大漢拿碗喝酒,要的是一份豪邁,一口氣喝乾一碗,抹一把嘴還不夠,最粗獷的須得把這酒碗摔得粉碎。溫婉的紹興人正好相反,要那麼放恣做什麼?一碗黃酒就得分二十幾口喝完,紹興人不舍的乃是每口黃酒中的豐富滋味兒。
黃酒喝到不同階段,體驗也有不同。初入口時,只覺得甜美爽口;酒酣耳熱時,才發覺它的綿長與濃烈。三兩黃酒下肚,寒意已經完全褪去,我的手腳都暖和起來,像烤著炭火一般。又喝了幾杯,酒意更濃了。
酒飲半酣正好,花開半吐偏妍,微醺是飲酒的最佳狀態。而黃酒的迷人之處,在於其酒力溫和卻持久。午飯喝下半斤黃酒,到日落時酒意尚存。這便最符合理想中的飲者形象。「太醉近昏,太醒近散」,非醉非醒之間,或擊節而歌,或潑墨揮毫,或寄情山水,此真酒徒也。
酒足飯飽,踏著石板路往回走。雨停了,寒意卻更濃。絲毫不覺得冷了,深吸一口涼氣,只覺神清氣爽。
我記著明日一早,要拜訪一位釀酒師傅,看看這可愛的黃酒是如何釀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