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約翰·莫爾繪畫獎(英國)評選在利物浦國家美術館步行者畫廊(Walker Gallery)舉行
約翰·莫爾繪畫獎是1957年創辦於英國的專注於繪畫的獎項,每兩年舉辦一屆,迄今已連續舉辦29屆,2018年將迎來第30屆賽事。約翰·莫爾繪畫獎完全以作品的品質說話,作者以匿名的方式投稿、接受評選。61年來,它一直在英國繪畫中具有領導地位,其一等獎獲得者被視為國家繪畫比賽的最高榮譽。
2010年,約翰·莫爾繪畫獎與上海美術學院合作,進入中國,迄今已成功舉辦4屆。同時,約翰·莫爾繪畫獎(英國)也邀請中國藝術家作為國際評委,今年藝術家劉小東成為繼曾梵志、丁乙之後,第三位受邀加入約翰·莫爾繪畫獎(英國)評委會的中國評委。
2018年1月,劉小東赴英國參加2018年約翰·莫爾繪畫獎(英國)的初評工作,在他歸來之後,藝術中國對劉小東進行了採訪,與公眾分享本次評選的發現與感受。
劉小東與其他三位評委(從左至右:Lubaina Himid、Marvin Gaye Chetwynd、Jenni Lomax)
藝術中國:首先,您談一下這次到英國參加約翰·莫爾繪畫獎初選的過程?
劉小東:這次一共有五位評委,除了我,還有2017年剛獲得透納獎的坦尚尼亞藝術家Lubaina Himid、英國藝術家Marvin Gaye Chetwynd、英國策展人Jenni Lomax以及英國雕塑家Bruce McLean。在初評階段主要是看影像,這次報名作品總共有2000多件。每一件作品的影像都放給我們看,然後大家討論,說可以、不可以、或者先放一邊,分為這三個檔次。經過一天半的時間,從中選出270餘件。我們3月底會再去英國,根據原作,從270件裡再選出大概60或70件,最終再選出1個名一等獎,4或5名優秀獎,程序大概就是如此。
雖然我來自中國,他們在英國,幾個評委對一些作品也有爭執,但對於好的作品都偏向一致的意見。在我看來,所有評委對比較新鮮的繪畫、有繪畫感的作品比較感興趣,像照片的畫,尤其是寫實的照片都不太感興趣,只留下一、兩張超級寫實的作品,大家對繪畫性比較感興趣。
藝術中國:您說的繪畫性具體指哪些方面呢?
劉小東:比較有筆感的、個人特色、多樣化的,運用各種材料也比較多,不僅僅是油畫,丙烯、水彩、或者拼貼,有很多新的材料,但還是局限於繪畫的範圍,沒有延伸到裝置等其它方面。繪畫本身也是很多樣化的。整體看下來,評委們比較偏重結構性的繪畫,所謂在冷抽象裡有一些熱抽象的成分,而不完全像熱抽象裡沒有結構的作品,那樣選下來的很少。看下來整個趨勢是比較重介於塞尚到極簡主義之間的、結構性的藝術,這種藝術在今天也有很多變化,不再是純粹的冷抽象,也加入了很多形象,但大的敘事裡面還是偏重於理性的、西方結構式的一種架構,對於過分抒情的、浪漫的、充滿熱情的抽象,或者是表情過多的繪畫,被選上的機會比較少。
劉小東與2017年透納獎獲得者Lubaina Himid
藝術中國:是否可以說有一種西方繪畫的傳承在其中?
劉小東:對,我覺得是,這個傳承是從塞尚開始的,現代繪畫和當代繪畫都比較偏重結構性的一種架構,偏重建築式的繪畫形式,而不太看重繪畫的抒情形式,特別浪漫、矯情的這些都被摒棄。大家對那些笨拙的、塗抹式的藝術更感興趣,從中能看出藝術家的一種誠意,反反覆覆地在一張畫上塗抹,在結構上進行探索,加入一些具象或抽象成分等。
藝術中國:在他們的繪畫裡,您是否看到了繪畫的多種可能性?
劉小東:我看到繪畫的一種單純。繪畫是很單純的一個工作,畫家把他單純的對繪畫的理解和熱愛表達出來。他們比較少地融入各種社會因素。整個看下來,還是基於一種對結構、抽象等繪畫形式上的探索。當然,最後總結時,我表達了我的意見,我認為(形式探索)這方面確實是優勢,但另一方面,這些繪畫和社會的關係有點遠,他們用形象傳達社會內容的方面比較弱。當他們要傳達對一些社會或政治問題的觀點時,他們通常都在上面寫文字或者說很難用形象來傳達,這對他們非常難,他們對於形象的處理可能跟整個藝術教育有關,失去了分寸,過於簡單化。就這點我說出了我的看法,他們也覺得我的看法很新鮮、很有意思。
藝術中國:您覺得這是否是與當下中國繪畫很不樣的地方呢?
劉小東:對,要反觀中國的繪畫的話,和社會的關係是緊密相連的,因為中國的社會變化確實對每個人的變化及情緒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社會的快速變化對每個藝術家起到了非常大的刺激作用,所以整體看,中國藝術家更多地是圍繞社會進行自己的發聲,英國的藝術家對個人形式上的探索更加注重,這是兩塊不太一樣的領域。
劉小東觀看約翰·莫爾繪畫獎的獲獎作品
藝術中國:除此之外,還與中國當下繪畫有哪些不一樣?
劉小東:看下來,我覺得他們更重視色彩的變化,還有結構,這是繪畫最基本的兩項,他們保持著非常本質的要求,就是色彩的豐富性、單純性以及結構的變化、理性的推進,這是比較明顯的,還有就是繪畫的自由性、單純塗抹的快感,這方面很強烈。
藝術中國:英國人評獎都非常純粹,像透納獎的先鋒性、約翰·莫爾獎的繪畫性,這很有意思。
劉小東:是的,反觀透納獎,是非常刺激的。比如說,對政治、對社會、對種族等各方面都有一種非常刺激藝術語言選擇,繪畫在這個表達上面,確實不是他們的強項。所以,他們保持兩個大的傳統,一個是透納獎,這方面的評獎完全是追求最看不懂的、最刺激的,甚至極個別的就是要鬧事,但約翰·莫爾獎是探索繪畫新的方向、繪畫本身的力量,看看繪畫能走到哪,這是兩個不同的方向。
藝術中國:20世紀60年代末,西方批評家提出「繪畫已死」的觀點,約翰·莫爾獎恰恰是專注於繪畫並獲得成功的獎項,在參選的作品中您是否能看到繪畫的生命力?
劉小東:我當然能,繪畫還是很有生命力的。另外,從中能看到一點,繪畫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輕鬆的、自我完成的事情,他們不願意繪畫裡參雜著更多、很大的責任。繪畫就是繪畫,這與各種美術館、雙年展、三年展的期待是不一樣的。他們很享受繪畫本身的單純,不像我們對繪畫期待的那麼多。繪畫不承擔任何東西,只承擔自己的塗塗抹抹。
有些作品非常小,讓我感到很驚嘆,那麼小卻能傳達那麼多的力量,我覺得很好。他們不像我們那麼奢侈,有很大的工作室,畫很大的作品。英國藝術家都比較簡樸,都在自己家裡小小的地方去畫,所以對待小的作品我們格外珍重。
反觀我們的繪畫,承擔的責任太多,比如一個畫家想跟裝置藝術家爭場地等,他們沒有這個問題,畫家就是畫家,繪畫有繪畫的尊嚴,藝術家很高興能從事這份工作,而我們都是一窩蜂地衝著一個方向跑,比如說大型的雙年展、博覽會,時興什麼、就跟風畫什麼,他們好像不是這樣的,表面看上去好像比我們落後,我們容易攪合在一塊,大家都不安心。
劉小東接受採訪
藝術中國:2012年您也曾參與過約翰·莫爾繪畫獎(中國)的評選,兩次評選感覺有何不同?
劉小東:在我看來,似乎中國的禪宗玄學飄移到了英國,他們的作品介於寫實與寫意之間,寥寥幾筆意味深長,而西方傳統科學嚴謹的寫實勁頭卻來到了中國,二者形成了一種交叉的關係。
在參展上,英國跟中國有點不一樣的是,各個年齡都踴躍報名。中國一說到獎呢,基本都年輕人報名,過一定年齡都不參與這事。但英國不是,比如說2014年得獎的是一位80歲的女性藝術家(Rose Wylie,出生於1934年),她得了獎大家才知道她。在中國現在,好像沒有一個80歲的人會參加徵稿比賽得獎的。我想,英國也沒有多少人口,從事藝術的肯定也不是那麼多,為什麼到80歲大家還不知道她?組織者們的回答也挺有意思的:她可能以前的東西不夠好吧,大家看不到也沒辦法。這讓我覺得很新鮮,不同年齡的人都來申報這個獎,而且是匿名報送,你根本不知道是誰畫的,也許英國評委會知道一點,對於我來講根本不知道,所以完全看畫面。
獲得頭獎的人會得到很多的機會,很多美術館會邀請他辦個展。像這位老太太得獎之後,蛇形畫廊(Serpentine Gallery)正在展她的個展。對他們來講,並沒有我們界限那麼清楚,比如什麼是當代藝術,什麼是傳統藝術,這些沒有我們那麼鮮明。他們覺得獲得頭獎了就應該受邀到各個美術館,讓更多人知道他,然後再讓更多的觀眾去判斷他藝術的好壞。美術館的功能就是能讓更多人知道這位藝術家,不像我們老討論「繪畫已死」或者「繪畫復甦」等等。得獎了,美術館就有義務展出他的作品,這很單純。
自1957年創立以來約翰·莫爾繪畫獎的獲獎作品在步行者畫廊展出
藝術中國:最後一個問題,這樣一個匿名、單純看畫面而評選的獎項,對於一名畫家,當然您自己也是畫家,有怎樣的意味?您會鼓勵自己的學生參加評選嗎?
劉小東:我覺得這是非常需要的一個獎。當然要得到世界的廣泛認識不一定得到獎就會得到,但有幾位是因為這個獎而讓更多人知道的,比如說大衛·霍克尼(1967年)和彼得·多伊格(1993年)就得過這個獎,後來在全球都非常有名。參與這個獎的評選,對我個人來講也知道了英國本土繪畫領域發生的事情。我也沒想到英國有這麼踴躍的報名,你想英國也沒有多少人,哪有那麼多畫家,參展作品卻有2000多件,非常多,還有很多素人畫家,這非常有趣。
現在我聽說好多年齡大的藝術家也參加約翰·莫爾繪畫獎中國評選,這樣更好。不同年齡段都可以參加,而且在中國還不收費,在英國報名還得交30英鎊,也希望約翰·莫爾獎在中國能更加落地。(本文圖片由上海美術學院凌敏教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