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2017年杭州保姆縱火案1000餘天后，林生斌終於把微博ID，從「老婆孩子在天堂」改成了自己的名字。他說，這個舉動不是要從此放下妻兒，而是要告別過去那段慘澹的生活。
人生艱難，莫過於此。
保姆和僱主，世界上最難相處的人際關係之一。但像杭州保姆縱火案那種極端的案例，屬絕對少數。大部分僱主與保姆之間的故事，充斥著日常生活的各種雞零狗碎。正是這樣的瑣碎，消磨了耐心，暴露了醜惡，如鈍刀割肉，慢慢出血。
我，一個四歲孩子的媽，廣深兩地往返生活。四年來，為了給孩子找到合適的保姆，不得不面對來自天南地北的陌生人，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選擇，活生生地演繹出一部資深HR長成記。
四年間，我聘用過的阿姨，不下四、五十位。最慘痛的記憶是：某阿姨跟老公吵完架後，選擇的出氣方式，是扇我兒子的嘴巴。
跟這位奇葩相比，其他那些阿姨的行徑，都可以被原諒：偷吃水果然後把果核扔進床底、悄悄摸摸把親戚朋友帶到我家聚餐、手持育嬰證卻連換尿片都搞不定、給娃吃喝拉撒前從不洗手……
在這個急速內捲化的社會，像《桃姐》那樣令人豔羨的主僕關係早已成為舊社會的童話。如今，我的阿姨僱傭原則已經變得非常冷酷：不行就換，絕對不忍！
2017年6月，杭州保姆縱火案震驚全國時，我們正在尋找合適的阿姨。那種氛圍裡，我極其焦慮，但也極其篤定：沒有100%完美的人，底色善良最重要。
我自己就是被保姆帶大的，從出生一直帶到5歲。小時候我一直叫保姆「奶奶」，直到現在，腦海中她的樣子仍然清晰。白天媽媽去上班前，她就過來照顧我。有時候也會把我帶去她家，和她的孫女一起玩。我媽從來沒查過崗，儘管如今回憶時一直叨嘮：「當時我怎麼就那麼放心？」
這嘮叨，一開始我根本沒放在心上。直到給自己的娃兒找保姆，我才反應過來，是啊，「當時我媽怎麼就那麼放心？」
時代變了，就算只遵循「善良」原則，我最終遇到的，仍然是個人渣。
《家政婦三田》劇照。
J氏來自湖南，普通話極不標準，溝通困難。找到她時，我們已經換過了好多位阿姨，實在是厭倦了。雖然覺得此人不甚理想，也看得出她不是太喜歡小孩，但貌似無大錯，也就將就著用了。
直到有一天，她和她老公吵完架，出氣的方式是：扇我孩子的耳光。我發現這件事的過程也是細思極恐：朋友告訴我，她家平時老實巴交的阿姨在新裝的攝像頭下判若兩人，對她的孩子兇神惡煞。然後，我淘寶了同款攝像頭.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來詳細描寫這個場景。因為這件事，我在很長時間裡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當時不在場。
我的律師朋友勸我，其實你對保姆好不好，根本不重要。他接觸過一些保姆案例，人的內心都是扭曲的，生活給予的苦，只能還到無力還手的人身上。
扇耳光事件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幾乎不敢離開家，沒有辦法把娃放手交給其他人。如今想來，這直接導致我對後來所有的阿姨有種天然的不信任。
我不認為這是小概率事件。鄰居的孩子知道我家保姆打人這件事之後，淡定告訴她媽，保姆都是這樣，以前帶她的阿姨動不動喜歡踢她兩腳.人性裡面有特別醜陋的部分，如果親身父母面對小孩都有忍不住發火的時刻，那就不憚以最大惡意去揣測他人。
J氏的事件，堅定了我僱傭保姆的基本信念：不行就換，絕對不忍。
最簡單的清洗奶瓶，一下子刷走了幾個。當然，我承認，對於奶瓶的清洗步驟，我的要求很死板。阿姨們紛紛對這個嚴格的步驟不太理解。他們有自己的認知，總是以固化的生活習慣與衛生意識來看到刷奶瓶這件事。
一些阿姨特別不理解，奶瓶用水衝兩遍就乾淨了，為什麼非要用化學清潔劑刷洗？因為想省去這個步驟，有阿姨撒謊，有阿姨反駁她在別人家就從來不用奶瓶清潔劑.
不忍，通通走人。
只要開啟全方位監督模式，就會發現不能忍的事情太多：偷吃水果把果核扔進床底的，悄悄摸摸把親戚朋友帶到我家聚餐的，手持育嬰證卻連換尿片都搞不定的，給娃吃喝拉撒前從不洗手的，小區裡挑撥離間的……一概不忍。
其實最後那個挑撥離間，我還是忍了。我遇到的幾乎所有阿姨，都有這個愛好。一個新手阿姨如果漸漸變成「油條」，不用懷疑，那是小區阿姨們集體培訓的成果。
今時今日，阿姨們的平等意識權利意識，已經比僱主強得多。從社會層面看，這是個人的進步，但阿姨們不知道想過沒有，在要求平等的同時，你的專業化意識跟上了嗎？
在經歷了一系列湖南阿姨之後。我給中介提出了新的要求：與湖南阿姨無緣。雖然這是明顯的地域歧視，但請湖南的朋友不要打我，我真是怕了。我知道每個地方都有好人壞人，但我個人的不幸經歷導致我有了這個歧視標準，抱歉。
中介又給我介紹了來自湖北的全天終點阿姨H。她做事特別慢，但勝在有耐心。就我娃那種吃個飯能把老母親急到吐血的孩子，實在是需要耐心的阿姨。這樣她能做得久，我娃也不易招人恨。
狗血的劇情發生在一周後。阿姨下班前突然告訴我，她沒辦法堅持做下去，因為一個月前她經歷過大型腎臟手術，抱著小孩和拖地的時候，經常有暈眩的感覺。
為了讓我相信她的話，她掀起衣服把新鮮的傷口也給我看了……
除了致電中介，我能說啥？這個事件也給我提了個醒，那段時間因為換阿姨較頻繁，我們沒辦法在每個阿姨入職的時候都帶她去做體檢。這直接導致試用期期間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健康證」？NO，不必當真。如果培訓三天就能拿育嬰證，幾十元買個健康證也不稀奇。
類似的事情還有一次。阿姨D告訴我們她曾做過心臟搭橋手術。稍一彎腰，她胸口的傷疤就能看得清。她很誠實，但我們沒有辦法放心。
相對而言，廣東的阿姨更適合我們家，尤其在衛生意識和溝通方式上。
我的最初幾任阿姨裡面，有幾位來自於從化。雖然這個併入廣州市沒幾年的行政區在經濟上的表現十分平庸，但從化人民的幸福指數極高，選擇做阿姨的是極少數。
我在從化住過大約一年時間，無論是阿姨還是鄰居，那種慵懶的、及時行樂的氣質，總讓我想起90年代的老歌《瀟灑走一回》。
懷孕時照顧我的阿姨L姐，每周和朋友最少去一次KTV。大部分時候，L姐幫我做完午、晚餐後，都要求回自己家吃飯。從化人愛吃，也看重吃。中午12點一到，她準時把摩託車一蹬，下午2點午休完再悠悠來開工。
L姐經歷過喪子的苦難，所以在人生的追求上，把「快樂」看得很重要。她的豁達讓我們成為朋友，但她並不適合這份工作。後來，L姐與我們和平分手了。
還有一位從化阿姨K姐，十分喜歡看電視，跟花園工、小區清潔工、隔壁鄰居混得比我熟得多。回過頭看，K姐在帶娃方面的專業能力算是靠前的了。如果放在後來，我或許會有辦法對付這種個性的阿姨，但當時我的經驗還不夠豐富，對於「不聽話」的阿姨很是頭痛。
K姐喜歡看電視。有次剝柚子，她眼睛盯著電視，手裡大刀一揮，把家屬新買的木質餐桌硬生生砍出一道痕.後來，K姐蹬著她的摩託車，在小區裡告別了一圈後瀟灑離開了。
有沒有相處如親人的？
有。H姐是所有阿姨中和我們家關係最好的，尤其是我媽，十分欣賞她。她只比我大幾歲，因為五年多的時間內連續生了4個孩子，經濟壓力下，不得不從事家政。
沒結婚前，H姐在廣州做過文員。大概因為這段經歷，和她溝通要輕鬆容易得多。她此前幾乎沒有家政工作經驗。她在我家的工作模式，完全來源於她照顧自己家庭的經驗。也因此，她是個十分理想的照顧孩子的阿姨——用心、專業，卻沒有一般阿姨常有的「油膩」。
那時候，娃早上5點多就醒，她主動推著娃，每天爬上附近的水庫散步。這是我一個當媽的都堅持不了的事，她對我娃的好，讓我十分感激。
H姐最初在從化給我們做全天鐘點。後來我從廣州搬回深圳，在深圳換了多個阿姨都不如意，再三把H給請了過來。那會剛好暑假，除了薪資外，她提了個唯一的要求：讓大女兒一起來深圳住兩個月。她說，從村子離開的那天，她先生生悶氣，婆婆則從家門口一直罵到村口。
他們總覺得，她到了大城市就不會想回家。如果不是四個兒女，她大概也真的不想回去吧？她嚮往外面的世界，那個村子根本關不住她的「野心」。
但暑假過後，她還是回到了那個她不喜歡的村子。大女兒要讀書了，還有三個兒女想念媽媽，她無力帶他們出來，只能選擇自己回去。
在經歷廣州和深圳兩地的諸多阿姨後，一個經驗主義的結論出現了：就平均水平而言，廣州（請的）阿姨要明顯高几個LEVEL。
雖然在廣州請阿姨那段時間，我也經歷了畢生難忘的保姆更換經歷。但，相比深圳的阿姨，無論是專業技能、衛生意識、溝通習慣、性格品行，廣州阿姨都完勝。
深圳的速度太快，在深圳謀生的阿姨們，無一不被裹挾在這種堪稱宇宙速度的城市化進程之中。而實際上，阿姨和僱主之間的一切矛盾的根源，正在於阿姨身上這種迫切想要融入城市生活的欲望。
這種「在而不屬」的狀態，註定了沒有一個阿姨會成為我家的一員。換句話說，一個阿姨的外表和意識有多洋氣，她的內心可能就有多悽涼。此種悽涼之下，各種扭曲的心態悄然滋生。
時代變了，僱主與阿姨之間關係和模式也變了。
我外婆小時候，和家裡傭人之間的等級關係很明顯，大家也都接受。如今她80多歲了，香港菲傭仍然不可以同桌吃飯。到了我媽那代，保姆是從熟人裡面選的。有了熟人這層關係鋪墊，省去不少麻煩。到了我這一代，選擇的範圍漫無邊際，永遠兩眼一抹黑。
家政工本應是個門檻不低的職業，但現實中卻基本沒有門檻。無數個阿姨來來往往，「支撐著中國急速的城市化發展進程」。這個群體在迅速壯大，薪水也在不斷提高。但這份職業幾乎沒有社會地位與職業尊嚴可言，阿姨們別無選擇。
如此不堪，又談何熱愛與專業？
五十任阿姨讓我明白，大學生當保姆月入XX萬的新聞一點也不稀奇，市場歡迎和需要這類人才。在內地家政工市場，菲傭的職業化大概是方向之一，雖然菲傭的故事裡也充滿了各種恐怖的傳說，但難以靠人情維繫的，還是希望能靠專業化彌補。
只是，我這輩子也忘不了那個扇我娃耳光出氣的人。
註：本文所有的「保姆」「菲傭」等詞，都是中性詞，只是用約定俗成的詞彙表述職業，絕無歧視之意。
小米攝像頭雲臺版小米雲臺攝像頭可算是價廉物美的家用攝像頭之首了，除了可以監督保姆工工作，還可以買門鈴版的，有人經過門口都自動保存上傳後臺伺服器，用電量低。
有人按門鈴還可以遠程應答，看看快遞什麼時候上門了，哪個鄰居缺德把垃圾放你門口了，哪個奇怪的人在你門口畫了奇怪的記號……如果有人強制拆除還會發出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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