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開羅夏季音樂節。
樂隊主唱——一個公開出櫃的同志走上舞臺,躁動的人群瞬間陷入沸騰。
Sarah Hegazi坐在朋友肩膀上,雙手用力揮舞著彩虹旗,那一刻,自由和快樂在她心中像煙花一樣綻放。
作為一個女同性戀者,生活在埃及這樣一個將同性戀視為禁忌的國家痛苦而又危險。
Sarah只有在這裡才能得到一絲自由,她沉浸在音樂和人群中,高高地舉起彩虹旗,驕傲無畏地向世界宣告自我。
「我在一個憎恨一切異於常規事物的社會裡,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一個朋友拍下了這極具力量感的一幕,它象徵著美好、自由和快樂,卻成了Sarah毀滅的開始。
為了那一瞬如煙花般短暫絢爛的自由,她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2020年,Sarah在多倫多自殺身亡,只留下一封簡短的手寫信,請求三個兄弟姐妹和朋友們原諒她的選擇。
致我的兄弟姐妹,
我掙扎著想要活下去,但我失敗了,原諒我。
致我的朋友們,
這段經歷太殘酷了,而我過於軟弱,無力抵抗,原諒我。
致這個世界,
你太殘酷,但我原諒你。
從2017年到2020年,三年的時間裡,她到底經歷了什麼,讓一個滿懷著憧憬和喜悅的酷兒被完全摧毀。
時間倒回2017年的那場音樂節,Sarah開心地揮舞著彩虹旗的照片引發了埃及這個保守社會的極度不滿。
就像她所說的,這是一個「絕不允許一絲出格的社會」,雖然同性戀從埃及法律上來說並不違法,但同性戀者受到的是根深蒂固的社會偏見。
而且他們經常會被警察以「放蕩/道德敗壞」(debauchery)的罪名起訴,類似於「流氓罪」。
法律不會明晃晃地定罪同性戀,但依然能夠用別的說法來積極地「剷除異己」,埃及警方經常會使用化名在約會app裡誘捕同性戀男性。
有些同性戀甚至是在咖啡館或者大馬路上因為外表而被捕的。
當然,音樂節這樣的場合也是執法部門關注的重中之重。
在這樣一個視同性戀如洪水猛獸的國家裡,循規蹈矩都怕被人抓到把柄,更何況是像Sarah這樣肆意又張揚地宣告自己的同性戀身份呢?
她揮舞著彩虹旗的那張照片在埃及社交媒體上瘋傳,充滿仇恨的評論、死亡威脅像海水一樣鋪天蓋地地湧向了她。
「同性戀的旗幟怎麼能在埃及的淨土上升起?」
「這是道德敗壞,這是恥辱,這是罪行!」
從普通網民,到知名電視臺主持人,一時之間輿論的聲音都在指責、辱罵、控訴這個膽敢揮舞彩虹旗的女人。
她居然敢無視世俗的正常標準,做一個「異於常人的同性戀」!
如果說輿論已經讓Sarah苦不堪言,那麼官方的介入,就是正式將她打入了地獄。
幾天之後,持有武器的安全官員抵達了Sarah家中,不由分說地把她帶到國家安全局管理的一個拘留中心。
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她遭受到了巨大的折磨,電擊、審訊、被羞辱、被猥褻、性侵、虐待…
她的人格被最大程度地毀壞,她不敢再直視別人,「我失去了跟別人進行眼神交流的能力。」
警察們質疑她的宗教信仰,「你為什麼摘掉面紗,你是不是處女」。
她被蒙上眼睛,帶進一間惡臭的審訊室,她甚至能聽到人們痛苦的呻吟聲就在耳邊。
一塊布粗魯地塞進了她嘴裡,接下來她遭受的…是電擊。
言語羞辱、行動虐待、甚至是性暴力,在這幾個月的牢獄生涯裡,都施加在了Sarah身上。
一名審訊人員要求她證明同性戀不是一種疾病。
「還有一次,他諷刺地問,為什麼同性戀者不和孩子或者動物睡覺。」
對於同性戀者的刑罰,就像是一種輕蔑而嚴厲的管束,他們堅信「同性戀就是不正常」,
就是要把你虐待到「不敢再做同性戀」、「不敢再挑戰世俗權威」。
後來,Sarah被指控「煽動道德敗壞」,被帶到了警察局,這裡發生的一切更讓她如墜深淵。
在她的牢房裡,警察鼓勵其他女囚犯對她進行了猥褻。
她遭受這一切痛苦,僅僅是因為她想要做自己,何其荒唐。
而且她還不是唯一一個受害者,在她鋃鐺入獄的日子裡,埃及政府正在對同性戀群體施行多年來最嚴厲的鎮壓。
那場音樂節結束幾天後的警方突襲行動裡,至少有75人被指控犯有「道德敗壞罪」,幾十個人被定罪,判處1到6年監禁。
這樣聲勢浩大的極端行動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關注和不滿,人們聚集在一起,抗議埃及政府對同性戀者的鎮壓。
即使是在國內獨斷專行的政府,也不得不承受來自國際上的壓力,三個月後,Sarah獲准保釋,她終於能從黑暗的牢籠裡出來了。
只是這一場牢獄之災早已經毀損了她的身心,出獄之後她再也回不到從前。
埃及人們牢牢地遵守著不近人情的死板教條,即使Sarah已經重獲自由,她身上的「同性戀」標記依然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
人們排斥她,疏遠她,就好像她身上攜帶了什麼病毒一樣。
而且她還要時刻提防著,害怕會再次被拘留。
幾個月後,她選擇了離開,逃往加拿大,在那裡得到了政治庇護,她終於安全了,卻再也不能獲得曾經無限憧憬的快樂和自由。
那一段監獄生涯真正毀掉了她。
她無時無刻不在焦慮和恐慌,她開始結巴,「我儘量避免談論監獄,我已經不能走出自己的房間了。」
她的母親在她抵達加拿大不久後就死於癌症,母親的驟然離世對她本就十分脆弱的心靈來說,是又一重擊。
這三年來,她從未忘記母親的死,身在異鄉,獨自漂泊,她無比渴盼著能夠重回故土,卻又擔心會被再次逮捕。
她為自己曾經遭受的一切感到憤怒,也同樣因此陷入深深恐懼。
抑鬱症、創傷後應激障礙…她的心理狀態一日不如一日,兩次試圖自殺。
2020年6月13日,Sarah Hegazie在多倫多自殺身亡。
鮮血和生命的代價仍然無法喚醒某些人,她周六去世之後,有網友評論:
「這就是無神論的影響,讓你變得自私,犯同性戀和通姦罪,然後自殺。以自由之名,行混亂之實。」
「Sarah支持同性戀,公開她的同性戀傾向和無神論,這是對宗教和社會的褻瀆。」
還有人偏激地咒罵、貶損逝者,說她將得不到上帝的憐憫,會在地獄裡腐爛。
這樣的評論也證明了,Sarah離開故土兩年多,埃及基本上沒什麼變化。
但還好,對於更多人來說,他們更願意為了Sarah揮舞著彩虹旗,支持她,向世界宣告她的存在。
「她的名字叫Sarah Hegazi,她因為在埃及一場音樂節上高舉彩虹旗被襲擊、被監禁,最近她自殺了。
我們要為Sarah揮舞起彩虹旗,明明白白地告訴世界:
針對LGBTQ和女性群體的暴力行為以後再也不會被當成是胸前佩戴的榮譽徽章。」
「天使,請你自由飛翔。你對自由的精神、快樂和渴望將永存於世。」
Sarah去世的前一天,她發布了一張自己躺在碧藍天空下草地上的照片。
她寫道,「天空比大地更美麗,我嚮往天空,而非大地。」
Hamed Sinno,2017年開羅那場音樂節上的那位公開出櫃主唱,他將Sarah最後的這些話作為歌詞,唱了出來,以示對Sarah的悼念。
同樣作為一個在保守社會中生活過的酷兒,他對Sarah的處境感同身受,對於她的離去就更加悲痛。
三年前,那張音樂節上,Sarah揮舞著彩虹旗、笑容在人群中綻放的照片招致了無數仇恨。
三年後,這張照片又開始在網上瘋傳。
主唱也發了這張照片,他寫道,「讓你的靈魂自由。」
她終於自由了,曾經像煙花一樣短暫划過她人生的自由和快樂,終於不會再被仇恨和痛苦湮滅。
source:
https://www.nytimes.com/2020/06/15/world/middleeast/egypt-gay-suicide-sarah-hegazi.html?auth=linked-google1tap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2020/06/16/sarah-hegazi-egypt-pride-flag-suicide/
https://edition.cnn.com/2020/06/17/middleeast/sarah-hegazi-egypt-intl/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