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9 08:36 | 錢江晚報
宋孝宗《賜詹騤詩拓及詹騤謝表》
一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2001年,文物鑑賞大家們見到詹氏舊藏的時候,怕是皆有此心。
那是當年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春季拍賣會上最受矚目的拍品——來自遂安文人望族郭村詹氏800餘年的部分珍藏,其中既有朱熹、張栻的先賢遺墨,又有四通皇帝給予詹氏為官者的敕牒。
「奇蹟」,是當時所見之人最多的感嘆。
藏品自身的文物價值,不必多言。當時,朱熹第25代世孫朱家溍先生在北京看到保存完好的先祖遺墨時,欣然提筆,為那帖卷做了題籤和跋:「先文公朱子手書《春雨帖》真跡與張宣公手書《新祺》、《佳雪》、《桑梓》三帖真跡,共裱一卷,為遂安詹氏所藏。自南宋以降,至今經數百年,洵可貴也。餘得展卷伏讀,深感慶幸。」
是啊,這薄薄的書札長卷,是如何在漫漫的顛沛時光裡,在詹氏一族手中保存得如此完好?
我們應該扶額慶幸,還能穿過800年光陰,真切觸摸到前人高士的深淺筆墨,慶幸它躲過不知多少明槍暗箭,沒有被水淹、被火燒、被蟲蛀、被人劫。
悠悠地,一脈墨香,從浙西大山的一個山村,飄到兩千裡外的北京故宮。
二
宋代的遂安郭村詹氏,是當之無愧的地方顯族。「兩宋科舉,詹氏為最」的神話,便出自此處。
郭村詹氏與其所創立的瀛山書院一起,不僅創造了無數金榜題名的故事,還改變根植了遂安一地的思想文化基因。
瀛山書院,原名雙桂堂,是遂安詹氏詹安所建。
詹安,北宋年間人,沒考中做官,回家開辦學堂,取名「雙桂堂」。詹安的五個兒子很是爭氣,陸續登進士第,「五子登科」打出了「雙桂堂」的招牌;至第五代詹騤時,殿試中魁,紅袍加身,風頭可謂一時無兩。之後雙桂堂更名「瀛山書院」,家族名氣達至頂峰。
有人盤點了兩宋時期從瀛山書院走出來的詹姓進士,共有24名,特奏進士17名。
詹氏一族的影響力自盛,但從詹安到詹騤,其中有一人不得不提。正是他,為瀛山書院和後世淳安埋下了思想的種子。
他,就是詹儀之,詹安的孫子,詹騤的叔祖父。
詹儀之當過官,後來因時局弄人,官場是非,把這個一心一意想當好官的詹儀之弄得心灰意冷,辭官歸鄉。
他的這次回歸,給雙桂學堂和遂安山野之地帶來了一股當時最前沿的思想新風。
在當時的文化思想場上,後世推崇的朱熹理學還被斥為「偽學」。詹儀之因緣際會,與當時的理學派朱熹、張栻、呂祖謙交好,在信州知府任上時,還資助進行「鵝湖集會」,回鄉後,更是幾度邀請朱熹來此講學。
「格物致知」,這一朱熹理學的核心思想,不僅是當年詹儀之與朱熹交流的主要話題,更成為瀛山書院後世治學主要思想。四字融入書院精神,影響此後歷代瀛山學子,輻射了遂安乃至整個浙江大地。
當年瀛山上的樹,當年半畝方塘裡的荷,見證了這場思想的盛會、精神火花的碰撞。
新安何其有幸?
能有詹儀之如此開明之舉,能得聞朱夫子數度開講,餘音繞梁,數百年不絕。
三
明朝中後期,遂安知縣周恪在《詹氏家藏先賢遺墨跋》中這樣寫道:「遂安詹儀之先生,曾於晦翁、南軒諸賢,論格致之學於瀛山方塘間,往復書札,至今猶存。詹氏後裔相傳數百年,知所寶而藏之。」
周恪見到的就是明朝初年,詹氏後裔將先祖遺蹟進行整理,裝裱成卷後的「詹氏墨寶」。
卷書的引首是當時給國家稽古製作寫篆書的陳登所書的篆書「先賢遺墨」。
其後,收錄了宋高宗、宋孝宗給予詹氏為官者的敕牒;詹儀之與朱熹、張栻三人書信往來留存的《朱熹等三家六札卷》;還有詹騤中狀元後,宋孝宗的《孝宗皇帝賜詹騤詩》四件等文札,其中有拓本,也有更為珍貴的信札原件。
「詹氏墨寶」的存在從來都不是秘密,而它也真不像有些家族的家寶一樣,因為貴重而避之藏之,郭村詹氏反而抱著極為大方的心態,將「詹氏墨寶」與同道之人分享。
可見的帖卷上,數數後世題跋在上的文人加起來竟有70餘位之多。
未曾在上面題跋者更多。這些借閱者詹氏應該未曾一一記錄,像是民國的浙江藏書大家葛嗣漲是如何借閱出詹氏墨寶裡的《朱熹等三家六札卷》並著錄在他的《愛日吟廬書畫續錄》中的,已無從考證。
四
「得此為難守亦難,恐有天丁來攝取。」明代進士吳之俊《詹氏墨寶歌》中的這句,可謂一語中的。
八百多年,詹氏墨寶依然能安然於世,此中的辛酸又豈能為外人所道。詹氏後裔光明磊落,慷慨借閱,可是借閱的人中,誰能保證皆是光風霽月之輩?
擔憂、憤懣、吵鬧、欺騙,詹氏後裔艱難守護著這份家族榮光。
他們的遂安老鄉,明末進士餘國禎寫了一文,名為《閱詹氏家藏文公真跡紀異》,其中就講述了這份墨寶在明末清初的動亂中三次遇險輾轉倖存——
崇禎末年,有高官以借閱之名霸佔詹氏墨寶一年之久,無論詹氏族人如何懇求,都不肯歸還,後來好在請人遊說,突然還回;緊接著遭遇亂世戰火,其他珍藏幾乎被燒盡,詹氏因此越發小心謹慎地藏著墨寶;等到清初,郡侯聽說了墨寶,下文徵召,萬般無奈之下,當時的詹氏後人只能一邊偷藏,一邊騙說墨寶失於戰火,才打消了覬覦之心。
再珍貴的墨寶,也只是薄薄幾捲紙。
若要毀去,一瞬一霎,舉手之間;若要保存,並且保存八百年之久,歲歲年年,談何容易?
直到上世紀80年代末,詹氏墨寶仍保存在詹氏後裔手中,哪怕當時詹氏後裔遷離故土,來到江西。
令人遺憾的是,詹氏墨寶後來遺失,難覓蹤影十多年之久。
直到2001年,嘉德拍賣會上,詹氏墨寶中最珍貴的朱張遺墨和部分敕牒重現江湖,令世人欣喜。
之後經過兩場拍賣會,2002年故宮博物院將世面所拍的所有詹氏墨寶一併入藏,詹氏墨寶終得以保全。
據說,文物鑑定專家傅熹年先生在見到詹氏墨寶後評價極高,「詹氏家族珍藏上述藏品800年,對於社會史、民俗史的研究有重要價值,這是一些文物甚至珍貴類文物所不蘊含的。在傳世文物中,只有20世紀30年代發現的明初岐陽王李文忠世家文物可與其相比,而年代比詹氏晚了近250年。」
這樣的評價,對於守護墨寶經年的詹氏後裔來說,也是足以為之驕傲的了。
(原標題:《八百年詹氏墨寶》作者:金潔珺 編輯:李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