繅絲工,一提到這個工種現在的很多重慶的年輕人根本不知道是什麼。
繅絲其實是生產絲綢的一個步驟, 在八九十年代這也是一個熱門的工作,這也是很多女孩成年後的第一份工作,因為繅絲是一份需要心細手巧的工作,所以繅絲的都是女生,「繅絲女工」也就成了他們特定的稱呼。
九十年代,正是重慶的手工業最發達的時候,到處都是缺勞動力的廠房,光絲綢廠就有十幾家。而且那時正是流行絲被、絲褲的時候,所有絲綢廠裡面員工眾多,少的時候也有五六千人,鼎盛時期有八九千人。
九十年代初,reiko的媽媽就是這其中一員。年僅十八歲的她隻身一人從農村來到城市裡,一個月工資幾十塊錢,勉強在城市裡站穩了腳。她也代表了當時最普通的農村女孩,一到十八歲就進工廠上班,只有少部分家庭富裕的人才能繼續讀書,像繅絲這種沒有學歷要求、只需心細能吃苦的工作就是很多人的首選。
reiko聽媽媽說得最多的話就是:「繅絲惱火得很,你們現在這些年輕娃兒肯定吃不得這些苦……」
因為繅絲是十分耗費體力和精力的,機器不高,女工們只能站著,一站就是八九個小時,中途除了上廁所、吃飯,其他時間都一動不動的盯著機器,眼睛要動,手也不能停下,每一根絲都是要親手抽出來,再合成一根生絲,最後將這一根生絲穿入機器中繳成一團。經常一天下來,渾身酸痛,眼睛也是花的,很久才能緩過來。
一般八個繭成一根絲,而且這些蠶繭,一個都不能少,這就要求女工們眼疾手快,一旦發現斷裂就要立刻用繭補上,發現一處打結的絲線就要全部整理好,reiko媽媽說她們工作的時候一般都不說話,因為一說話就會分神,整個車間就只有機器轉動的聲音。
「技術好的絲可以抽一千米都不得斷。」聽媽媽講起,「只有技術好的女工才可以抽這麼長的絲。有時我們還會相互比賽,看誰繅得最快。」她們的「賭注」也十分簡單可愛,無非就是幫忙洗一次衣服,幫忙打一次飯……這也是屬於她們之間的「遊戲」了。
繅絲是個精細活兒,不能戴手套,而乾癟的蠶繭只有在鹼水中煮過才會發脹生出絲來,所以女工們的手常年都浸泡在溫熱的鹼水中,再加上纖細的絲很容易將指頭劃破,所以她們十個指頭常年都是潰爛的,每天都要擦藥護理。這些二十出頭小姑娘,各個都是四五十歲的手。
直到現在reiko的媽媽還會抱怨自己的手不好看,而且偶爾會痛,這都是常年在鹼水中泡後留下的後遺症。媽媽的夢想就是戴戒指,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手難看,從來沒有戴過。
繅絲的機器溫度很高,泡著蠶繭的水也冒著熱氣,所以整個車間都是一個「大蒸籠」。「一到夏天完全遭不住,兩旁的吹風機只有吹到腳,有啥子用。」reiko媽媽是這麼抱怨以前的工作環境,她們經常被額頭上的汗水辣得眼睛都睜不開,也沒有時間去理會,身上的衣服就沒有幹過,隔背的毛巾每天都要更換幾條。只不過這樣的生活,她們已習以為常。
我們十七八歲的時候還在悠閒的享受學生生活,而父母輩的十七八卻在努力地打拼著讓自己生活。這麼艱苦的情況下,他們卻從來不會叫苦叫累。
女工們都住在寢室,一個寢室八個人,大家都是背井離鄉的女孩,所以一個寢室不僅僅是室友關係,也是生活中相互關照的好姐妹。
她們的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決,九十年代不像我們現在天天下館子,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去餐館奢侈一把。
九一年的工資只有幾十塊錢,到了後來工資漸漸漲成百來塊,也夠自己一個人平時的花銷,就算是不夠用也絕對不會往家裡人伸手要錢,當時大家的觀念就是,一旦出來工作,就不能再花家裡面的錢。
網絡和通訊都不發達的九十年代,娛樂項目也少之又少,當時最流行的就是舞廳。
絲綢廠因為人多,所以有屬於自己的舞廳,叫「絲絲舞廳」。外面人進來就收一塊錢,廠裡的員工就只收五角。當時人們還比較內斂,不熟的異性之間不會輕易地手拉手跳舞,所以有時候雙人舞都是同性一起跳。
舞廳裡放的都是當時最流行的齊秦,拿到現在來比,就是周杰倫的「咖位」,只要是他的歌,人人都會唱,這個時候人們就會扔下「包袱」,隨著音樂跳舞。
女孩間最流行的服裝就是絲褲,可是要十幾塊錢的一條,想要追上潮流就要存上好幾個月的錢,才興起的羽絨服要幾百塊,更是望而卻步。熱門的零食也只有瓜子花生胡豆,只有在耍朋友的時候送的禮物才會稍微「洋氣」一點,送給對方四塊五一包的夾心餅乾。
廠間女孩們的生活就是這麼單調,她們又總能在生活中尋找到樂趣。
只可惜到了九十年代後期,企業因為技術落後、機器老化,已跟不上時代發展的節奏。再加上重慶地區繭源供應不足、且質量不佳,導致九十年代後期重慶的繭絲行業一直低迷。
加之工廠員工太多,企業無法承擔費用,所以到了2002年,廠房全面停產倒閉,廠裡四五千職工都被迫下崗。
reiko媽媽也於企業倒閉後下崗,跟著家人做起了生意,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進過廠。而廠裡的其他女生們,有一些回到家裡當起了全職太太,有些找到新的廠繼續幹活,也有些自己開店當起了老闆,總之就是廠房倒閉後,大家都另謀出路。
如今,當初在絲綢廠上班的女工們大多都已經四五十歲,她們中有些人依然保持著聯繫,經常約在一起回憶以前的生活。因為繅絲很多都是她們的第一份工作,哪怕是回想起當初的日子這麼辛苦,她們也還是很懷念。直到現在,reiko媽媽也誇下海口,現在讓她去廠裡,她依舊能勝任這份工作。
只可惜,市裡的絲綢廠已經所剩無幾,曾經幾萬人要靠這門手藝生活,現如今只有寥寥幾百人。
像繅絲工這種最普通的工作,還有很多很多,它們很辛苦也很枯燥,可是也代表了上個世紀人們吃苦耐勞的精神。這不僅是一個職業,而是父母輩的青春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