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賣淫和買兇殺人,一直都是人類社會成型以來所存在著的最久遠的服務行業。賣淫這塊兒我不太熟,雖說早幾年,自己也曾有過入行的想法,幾個大型洗浴中心娛樂會所也都親自去考察過,那些日子我連健康證都辦下來了,碧水金沙的大堂經理說讓我明天就過去上班,但後來陸陸續續因為一些別的事情,又給我耽擱了幾天,碧水金沙終究還是沒能去成。
但要是說到買兇殺人這塊兒,那就離我目前的工作非常接近了。千禧年前後,隨著資訊時代的降臨,殺手行業的從業者們由於受到了許許多多電影及小說的影響,致使許多人在業餘生活中紛紛效仿著電影裡的情節,開始自學起了盆栽的養殖及培育。起先大家都學的 Leon ,搞一盆銀皇后,或者其它式樣的散葉類植物移回家裡,下了班哪兒也不去,拉上窗簾戴個墨鏡窩在沙發裡看一宿電視機的雪花屏。
後來又趕上九把刀殺手系列小說的流行,新入行的年輕人被小說裡各種奇怪的設定所吸引,又流行了一陣兒在工作時將一盆盆栽隨時帶在身邊,來為自己求得好運。但每天都抱著盆去上班總是不方便,路上再遇到點兒狀況,可能還沒來得及把盆栽放下就被人家給攮死了。於是乎,這種源自於殺手們追逐潮流的行為催生了一個職業的誕生,殺手們開始意識到如果身邊能有個人幫忙拿著東西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而最早僱人幫忙抱著盆栽的那批殺手們為了叫著方便,給這些幫自己搬東西的人擬定了一個統一的稱呼。
因為這些人自身工作性質原因,在殺手工作期間也無需他們下手殺人,所承擔的責任更像是他們自己手中抱著的那盆植物,所以殺手們都稱呼他們為「盆栽」。盆栽行業由此得名。這個新興的服務行業在誕生之初,就以一種超新星的姿態,展現出了驚人的行業前景。僅僅是在二十一世紀的第十六個年頭,盆栽業的規模就已經實現了井噴式的發展,新入行的從業者們前僕後繼,將這個行業推上了空前的繁榮。
我叫席孟妮,是一名盆栽。大學時候學的油畫,畢業那年,我的一幅畫能賣兩百塊錢,但我畫一幅得花一個禮拜,算下來一個月還掙不到一千,咬咬牙就乾脆直接告別美術了。後來找工作的時候又他媽的走了彎路,走岔批了撞了車。再後來我便經熟人介紹,入行當起了盆栽。現在活得還算不錯。
當然,「活得不錯」也是在入行兩年之後的事了。過來人回頭往前看,總是差不到哪裡去的。
我推門進去,在屋內靠近窗戶的地方見到了小衛。他正坐在塑料凳子上抽菸,嘴巴嘬地非常用力。聽到身後門響,他把煙掐了,回過頭來看我。菸頭朝著窗外拋出一道弧線。
「你好。我就是昨天你花錢僱的那個人,今天是過來給你當盆栽的。」
我用一句話的內容表達完了來意,轉頭帶上了房間的門。
小衛身量不大,這間屋子也不算大,但屋裡味兒特別大。屋子裡連張床都沒有,只有一床棉被絞成了球狀停靠在角落裡。棉被的旁邊擺了個電水壺,紙杯、半盒煙、打火機和敞開著的康師傅桶面全都擺在如果躺下一伸手肯定就可以夠得到的地方。
「真人比照片上黑多了。」小衛觀察了我一會兒,送了初次見面的我第一句評價。
「隨便坐哦。」他招呼我。
我在原地轉了個圈,整個房間內只找到了一把小衛同款的塑料凳子,我把它搬過來,坐在了我剛剛站著的那個位置。
小衛轉了回去,重新又點了支煙,慢悠悠地抽了起來。他背對著我,把煙嘬得更加曖昧,獨自吞雲吐霧著。我悶得無聊,又被屋子裡的氣味撩的心慌,跟他沒話找話。
「今天不用上班的嗎?我看你一直在抽菸,什麼東西都還沒有準備。」
「沒什麼要特意準備的。這一趟很容易,揣把刀足夠了。」
我原以為小衛僱我是讓我來幫他拿工具的,沒想到他的工具就一把刀,還不一定需要我揣著。
「只揣把刀的生意夠得著再專門找個盆栽過來嗎?」
「盆栽不是專門幫忙照顧植物的嗎?」小衛有些恍惚,從身後掏出一盆真正的盆栽來,是一盆常見於新人栽種的仙人掌:「我把自己養的仙人掌帶來了,一會兒工作時如果有狀況發生,想有個人幫忙照看一下。」
「誒!?」
我應了一聲,從小衛的手中接過了他那盆仙人掌,放在了自己的左手邊。最近幾年盡忙著幫殺手們藏刀藏槍藏毒了,猛的給我搬回了盆植物過來,還一時讓我真的有些難以適應。
我倆又瞎雞巴聊了老長一會,聊到肚子都有點餓了。我低頭看了眼手錶,時間快要接近一點半,小衛說他餓的不行,要下樓吃飯。我也很餓,於是彎腰撿起了地上那盆仙人掌,想跟他一起去。
「你不能去。」小衛看著我,剛才他還有說有笑的,現在表情卻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我也很餓啊,憑什麼不能去。」我反問他。
「幫你打包吧。我有一朋友待會兒要過來,得有人幫他開門。」
「不合適吧。你下午還要出門上班,這個時間讓朋友來找你?」
「沒事的。他過來送一個東西,丟下就走,不會誤事的。」
「隨便你咯,反正你也只僱了我一天。過了今天,像我這樣的盆栽,你就找去吧。」
小衛衝我笑了一下,合上門就出去了。隔著合上的門,又聽見他在門外問我。
「對了!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帶。」
小衛去了好大一會兒,整間充斥著怪味的屋子裡就剩下了我和一盆仙人掌兩盆盆栽在裡面守著。仙人掌的光合作用所產生的新鮮空氣估計只夠強撐著讓它自己不會枯萎,而我只好一個人閒坐著挨餓。當人獨自面對一間空蕩蕩的屋子時,難免會想很多。我玩夠了仙人掌的針葉,整個人愈發地無聊,眼前逐漸浮現出在我瑣碎的職業生涯中能和屋子沾的上關係的一些事情,如同放電影似得在我眼前一遍一遍地過。腦子轉起來肚子就好多了。
腦子裡的影院正播到我如何藏著一把冰錐潛入密室的情節時,房間門突然發出了奇怪的響聲,就像掛在頭頂的引導燈突然亮了起來,把我從影院趕了出去。我第一反應是小衛的朋友來了,往下聽,又像是拿鑰匙捅門的聲音。我還沒來得及往下細想,門就已經被人拉開了。
開門的那個人顯然不認識我,事先好像也不知道屋子裡有人,因為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臥槽。你誰啊!?」說完這句,他又朝屋裡掃了幾眼,很緊張的樣子。透過我坐的塑料凳,他的目光留在了我身旁的仙人掌身上。我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他已經把手機掏出來了,不帶任何遲疑地開始撥號。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看樣子應該是要打電話報警。
我有點慌了,小衛現在都還沒回來,我一個女的被人堵在屋裡,估計很難跨出門去。但如果我不走,我就很可能會被警察帶走。那麼他們很可能先會從我下手,逐一擊破,盆栽行業或許將重蹈東莞的覆轍。這個鍋我可背不起。
「噗嗤」一聲輕響,正在撥號的那個人脖子上突然被開了個小洞。我隱約看到一枚刀尖從那人的喉前一閃而過,然後又迅速消失地不見蹤影。那人一口氣憋在喉管吐不出來,血沫子從被刺開的傷口汩汩地冒。微胖的身子由於失血過多,逐漸地失去了意識,斜靠在門框上一點點地滑了下去。露出了蹲踞在他身後的小衛。
後來我曾聽花姐說起過關於小衛的事情。
花姐說他喜歡暗殺卻又身有胃病,每天必須到點吃飯,不然胃疼起來他連自己都想殺。還說小衛住的地方自己去過,裡面收拾的特他媽的乾淨,同我印象裡的那間屋子怎麼也扯不上關係。
透過花姐描述的內容,我漸漸猜到了小衛僱我的用意。那之後我每次工作時都留了個心眼兒,自然再也沒有被人堵在屋子裡過。
花姐是我的前輩,比我入行早一年,東北人。之前是在廣東那一片兒工作,後來她工作的地方出了事情,呆不下去了就索性轉行當了盆栽。花姐長得很漂亮,身材纖細,眼睛裡像是住著五彩斑斕的妖精。所以她經常會接到一些需要對目標進行引誘才能完成的工作。同行中要是說到這種類型的工作,花姐從來都是數一數二的存在,身價自然也越來越貴,許多殺手的酬勞都還比不上她。
我和花姐是在碧水金沙認識的。雖然我沒能在那裡入職,但幸好我在那裡認識了花姐。面試那天花姐坐我對面,那是她最後一次幫公司當面試官,半個月後那裡就出事了。花姐說我雖然底子差點兒,但好在身條不錯,化化妝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我聽了她的話,下午去辦的健康證,辦好往回走的路上我被個小車給撞了一下,健康證白辦了。等我養好了傷,碧水金沙便已經不復存在了。那時的花姐改行當起了盆栽,順帶著就把我也領了進去,說是這次不用辦健康證了。
上午九點左右,我收到了花姐發來的微信,三條59秒的語音消息。我挨著聽了個大概,總體意思是說她攬了單大活兒,想找我幫忙。後面兩分多鐘簡單介紹了一些關於殺手和目標的事情。我對了下時間,剛好是莫奈畫展那天。一番思前想後,我還是捨不得自己已經花出去的票錢,便回了花姐一個口吐愛心的表情,然後把這事兒給推了。
距離畫展還有兩天。
雖說我人已經不在畫壇,但身體裡還依然活躍著藝術的膠原蛋白。空閒的時候我仍在堅持創作,從最開始的一幅油畫畫一個禮拜拖到如今的畫半個月。好消息是我的油畫比之前細膩了不少,盆栽是漲心思的工作,許多學生時代不曾留意的細節到現在都漸漸清晰了起來。這大概算得上是我閒餘時唯一的消遣,總比每天守著手機等工作上門要好得多。
臨中午的時候又收到了花姐的微信,後天要新到一批鴨脖,讓我那天等她下班了去她家吃飯。花姐喜歡在網上尋找各種新奇的零食,買回來不一定吃,但就是想買。這種興趣甚至超過了零食本身。但只有一種零食她是每到必吃,聽說是特意從武漢郵寄過來的鴨脖,味道絕佳。花姐甚至為了這款鴨脖加入了一個奇怪的圈子,圈內人稱作鴨圈,是專供愛吃鴨脖的朋友們創立的交流平臺。從來都只聽她說,這種鴨脖是世間如何如何的美味,是神的一手安排。明天終於有機會能夠親自嘗嘗,也算是一飽我的口服。
於是我給花姐又回了一個口吐愛心的表情,另外又加了三個嘆號。
畫展一天前,我陪花姐一起去買明天工作中要用到的工具。我覺得這單生意是機遇與挑戰並存,勸花姐不如買一把水果刀拿來防身。可花姐卻一意孤行,來到化妝品專櫃就不走了。
「服務員,你們這裡有能防彈的面膜嗎?」
我招呼了一個服務員過來,把問的內容故意讓花姐聽到,想拉著她快點走人。
「對不起,沒有。」服務員很實誠,格子花紋的長裙穿她身上和小瀋陽一個效果。
「有二尺長的唇膏沒?要尖頭兒的,關鍵時候能拿來攮人就行。」
「對不起,沒這麼大的。」這個服務員是會玩的,連接的詞兒都跟小瀋陽一模一樣。
「有多大的?」
「有二尺七的。」
「那給我來一根吧。」花姐打斷了我倆的串詞兒,在旁邊白了我倆一眼,轉頭接著去挑眼霜了。我笑著朝旁邊走了幾步,和服務員說了句抱歉,繼續在旁邊等花姐買完。
隔天一大早,我拿著票進了畫展的門,徜徉在藝術的海洋。花姐就比較辛苦了,今天還要出門工作,而且還是一攬子大活兒。
看了一上午,畫展已經逛的差不多了,莫奈的藝術表現手法以及精神內核絲毫沒有被我悟到。他的作品在我眼前一幅一幅的經過,我繞了一大圈,反而在快要爛大街的《睡蓮》前停了下來。心裡記掛著的卻是鴨脖中的藕片。
藕片好吃啊,浸透了滷汁的鮮香,還保留著自身的爽脆,口感超棒。
我突然覺得後悔,後悔沒能跟花姐一起去。
從畫展出來已經黃昏了,我打車到了花姐家樓下,按門鈴沒人接,看來她還沒有回來。我蹲在她家門口等她,中間捎帶著還幫她籤收了一個順豐快遞送來了的包裹。我猜這就是花姐口中的那款鴨脖吧,拆開一看,果然是。這鴨脖好黑,比一般鴨脖要長很多,肉質堅硬。我沒敢吃,看了看就放了回去,從盒子裡順了塊藕片先嘗了嘗。
快八點,花姐還沒有回來,藕片都快被我吃光了。這時候我接到個電話,是盆栽管理委員會打來的。他們說花姐在工作中出了事,有人提前洩露了殺手的身份,他們一行人還沒來得及回撤就被目標派來的人圍堵在了車庫。混亂的對射持續了一分多種,殺手受傷後被那群人帶走,估計下場生不如死。花姐的情況要相對好一點,只是腦袋中了兩槍,後來的十幾個槍口其實一點兒不疼。
世上沒有防彈的面膜,蘭蔻的護膚品也救不了花姐。我掛掉電話,覺得再等下去也沒有意義,終於從盒子裡取了鴨脖來吃。這種鴨脖真的是超級辣,隨隨便便就把我嗆出了眼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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