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醉往來人。上海街巷中的白蘭花清香,在「梔子花、白蘭花,五分洋鈿買一朵」的叫賣聲裡悠長不絕。81歲的王慰音阿婆熟練地翻起隨身小推車上的泡沫箱蓋子,掏出幾個方形收納盒,一一打開,嬌嫩的白蘭花瓣就從包裹著的溼毛巾裡微微地露出了星星點點,縷縷清香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流散在空氣裡。昨天,「王阿婆花攤」頭一回跨越浦江,從淮海中路思南路路口來到浦東東方路上的九六廣場。
圖說:「王阿婆花攤」來到九六廣場 主辦方供圖
一個照面
這一次,王阿婆並不孤單,她的身邊還有69歲的丁阿婆、65歲的馬阿婆、陸阿婆和62歲的李阿婆。因為一場名為「城市香氣」的主題活動,分散在城市各處的她們難得聚集,帶著記憶裡的芬芳與年輕一代「打照面」。
「祝你好運!」親手給買花者戴好花,王慰音阿婆總不忘認真地用普通話送上這句「標配祝福語」。她發現記者的上衣沒有紐扣可以安頓花朵,手靈巧地一翻,花上的細鉛絲就拗成了一個鉤子,正好牢牢地搭在衣領上。
圖說:賣花阿婆難得地聚在一起
一縷清香
五位阿婆中最年長王慰音,賣花的時間也最長。自從五十歲從上海無線電三十六廠磨工崗位退休後,王慰音就尋思著幹點什麼。老伴去世後,一人在家的她頗感寂寞,又不想介入三個子女的生活,於是,喜歡花的她索性賣起了花, 「一開始,我賣的是大花——蒼蘭啊,玫瑰啊,可是它們太大啦,我年紀上去了,慢慢的就搬不動了。」王慰音說:「賣白蘭花好,不與人相爭。」一晃,她的「賣花工齡」已有二十餘年。
花季裡,風雨無阻,每天一早8點出頭,王慰音就帶著小板凳坐到淮海路思南路口。到晚上7點多收攤,一天能賣一斤花,差不多80餘朵。她幾乎不留花朵過夜,「賣不掉,與其枯萎,就送掉吧。」於是,淮海路上,南來北往的人,在暮色將盡時,是有可能在思南路口被贈予一身清香的。
圖說:王慰音
一首小詩
買花者的故事,不勝枚舉,買花者的身份,形形色色。三年前,王慰音在國泰電影院門口賣花,來了一位中年人,對著正在擺弄花攤的她拍照。三年後,她搬到了思南路口,這位攝影師又來了一次,問她是否還記得自己,並帶給阿婆一首自己寫的小詩。
王慰音喜歡白蘭花,也喜歡那些買花者,她說,以前,佩戴白蘭花的女子都是文文雅雅有身份的人家,教師、醫務人員、銀行職員,她們把白蘭花別在紐扣裡面,用衣襟遮住。男子也有戴白蘭花的,他們把花插在領帶的反面,不使人瞧見,卻有暗香襲人。現在,王慰音賣的白蘭花可以改裝一下,成為女孩子們的耳環,在耳邊招搖著香氣,與身邊人分享。
實際上,王慰音居住在馬當路,擁有價值不菲的房產,還是個「資深股民」,對她來說,賣花絕不是為了生活,而是在做「一輩子最快樂的事情。」賣花的所得,她陸陸續續地捐給了紅十字會,「我可以賣花,就不想不開心的事情了,雖然有時候辛苦一點,但是只要開心,我就不會生病躺在床上。」
從昨天至9月6日,將有兩千朵出自賣花阿婆之手的白蘭花在九六廣場贈予市民。市民趙小姐剛接過兩朵用鐵絲和白棉線穿插捆綁在一起的白蘭花飾品,就迫不及待掛在肩背帆布包上。不僅如此,她還專門發了條朋友圈:「上海小囡的白蘭花情結,這種香味是任何香水無法替代的。」
圖說:上海小囡對白蘭花有著特殊的情結
馬上評|花香,讓「非遺」成為「日常」
外婆病入膏肓時躺在床上,時而意識模糊時而意識清醒,外公來看她時帶了幾朵白蘭花,很認真地給她別在病號服的紐扣上。外婆嗔怪道:「花這點銅鈿做啥」,表情裡既有些生氣更多是歡喜。這是上海老一輩人的日常,這也是發生在20年前的一幕。
現在文藝青年的日常,是去學日本插花「某某流」——聽起來好高級的樣子,無非就是「某某流派」的意思。或者,去上日本茶道課——那似乎也是沿襲自我們的唐代傳統。走過路過南京西路、淮海中路——原先這裡時常出現擺兩個籃子,籃底鋪上塊藍印花布,花布上擺著梔子花、白蘭花的婆婆奶奶。如今,這樣的畫面的確已經蠻少看到了。我們偶爾還可以「聽」到它——「梔子花,白蘭花,五分洋鈿買一朵……」——在滬語童謠裡,在吳儂軟語的「叫賣吆喝」裡。在蘇州,「姑蘇吆喝」作為非遺項目包容了「梔子花、白蘭花」的記憶。
圖說:佩戴白蘭花是上海老一輩人的日常
「非遺」的全稱是「非物質文化遺產」。「遺產」的意思有兩層,一層是指老祖宗留下的家底,我們供著護著,是「死的」;另一層是指精神財富,我們把這份財富融入日常生活,創造出基於祖物但順應當下的新物,是「活的」。梔子花、白蘭花如何串成手環之類的「技藝」,在難度上確實遠不能與「石庫門營造技藝」相比——後者是國家級非遺項目。因而,興師動眾地去「培養梔子花、白蘭花非遺項目傳承人」倒也不必。但是,車水馬龍的鬧市街邊,靜靜地坐著一位面前擺著兩個梔子花、白蘭花籃子的老嫗,已經是融入上海整座城市發展進程中不可磨滅的記憶和氣息。最好的方式,是把「非遺」變為「日常」,讓這樣美好的畫面,依然出現在街角。城市發展,並不僅僅是帶來更多的咖啡香,而是有更多城市百姓的集體記憶。(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