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屋」(honya)是日本人對書店更親切的口語稱呼,通常還會在「本屋」後面加上一個「桑」。
在大型連鎖書店和網絡書店的衝擊下,全世界獨立書店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而在日本,一批藏在城市某處的「本屋」還在安靜而低調地堅持著……現和中國丈夫旅居北京的日籍華語作家吉井忍花了6年的時間,走訪不同風格的東京本屋,並寫下了《東京本屋》。
8月19日,吉井忍攜新書《東京本屋》做客思想湃,並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專訪。
書店人用「小心思」打開未來在思想湃現場,吉井忍分享了幾家她走訪過的日本本屋:以「一周只賣一本書」的節奏賣出2100本書的銀座森岡書店、相信「移動本身能激發人們期待與好奇」的開在麵包車裡的BOOK TRUCK、找不到村上春樹、東野圭吾、渡邊淳一的暢銷書,卻可以找到沒有書號之書的模索舍……
吉井忍演講中
說得最多的當屬可以喝啤酒的本屋B&B(Book and beer)。一開始得知這家本屋收入一年比一年高,吉井忍還很納悶,覺得無非是把咖啡換成了啤酒,也沒什麼特別。可走進本屋深處,她才發現那裡處處都是書店人的「小心思」。
比如店裡的書架、桌椅都是北歐進口的古董家具,可這些陳設卻沒花書店一分錢。「因為這些書架、家具都是書店替別的家具店代銷的,賣出去了還有提成。同時總有新書架的出現可以給店裡帶來一些活躍的氣氛和新鮮的感覺。」
又比如這家本屋一年大約辦五百次活動,開店前還開設「早晨英語教室」。「一年大約五百次的活動,大概平均下來一天肯定有一次活動,到了周末還有兩三次。」吉井忍說,現在中國很多小書店都知道辦活動是很好的,可以提高知名度和人氣,「可是很多書店辦不了那麼多次,因為辦一次活動是很耗時、很費力的。」
那B&B是怎麼做到的?店主告訴吉井忍,因為是每天活動,店員們都習慣把活動當做每天的工作內容,越辦越熟悉,越來越不費力。還有很多出版社、作者一有新書就會馬上想到這家書店,所以找主題也很容易。
吉井忍為思想湃觀眾準備的小禮物——豆本(日語中指迷你書)
還比如B&B店主知道日本人有「文庫本」情結——特別喜歡那種小型、易帶又平價的小開本,便嘗試推出一種「文庫本套餐」,和咖啡館合作,在下午茶的時候將咖啡、蛋糕還有一本文庫本組合起來賣給客人。還想過「文庫本明信片」,即把文庫本包成漂亮的包裹,上面不寫書名、作者或內容簡介,就只有一句來自這本書中的一行句子,然後寄給購買的讀者。
吉井忍說,自己也在這家店買過一次「文庫本明信片」,那上面寫著一句「中國人能接受沒有糖的生活,而一旦沒有肉,他們會覺得好像到了世界盡頭」。「我覺得這句話很好玩,因為我來中國之後就發現確實大家對肉的感情還是蠻深的,所以我就買了這個明信片,貼了郵票,寄給自己。幾天之後,我確實收到了這個明信片,打開看時非常期待——裡面的文庫本會是什麼書?會是誰寫的?原來是住在日本的一個中國人寫的,是關於中國美食的一本書。」
「如果我是在書店書架上看到(這本書),肯定不會伸手去拿。但是書店選出的那一行句子非常有趣,所以我就拿到了這本書,也開始讀了起來。」吉井忍笑言,是店主的一個小點子,把一本書送到了一位本來不會感興趣的讀者手裡,由此開啟了一段奇妙的書緣。
選書師把未知的書送到讀者手裡在《東京本屋》中,吉井忍不僅介紹了十家各具特色的東京書店,還有一位「選書師」幅允孝。「英文名叫Book Director,有人譯成『選書師』或『選書家』,也有人叫『書店陳列設計師』。幅允孝的工作確實是『選書』和『陳列』的結合,但並不只是這些。」在思想湃,吉井忍說起了幅允孝的故事。
大學畢業後,幅允孝在一家書店工作,他喜歡嘗試各種各樣的擺書方式。如果有書店請他幫忙選書,這家書店的銷售額會增加兩三倍。再後來,幅允孝乾脆獨立出來開一家公司,成為了一名選書師。
「他和我說,不管在什麼地方,是醫院、美容院還是學校,如果要選書,他一定會進行幾次很仔細的採訪。」吉井忍說,一次幅允孝為九州收治阿爾茨海默症病人的療養院選書,他就找那裡的病人、家屬、醫生、護士採訪。採訪時幅允孝並不會直接問「您想看什麼書」,而是問「您最近怎麼樣」、「您過去做什麼的」、「您在這裡過得還可以嗎」 這些閒聊的話題。
「他會很細心地問出對方內心的需求是什麼。」吉井忍感慨,經過這些採訪後幅允孝發現,這裡的病人拿不住很厚的書,也沒法看太多的字母,所以就選了一些畫冊。「這些畫冊也不是說大自然風景或可愛小動物,而是一個三輪汽車的目錄。為什麼選了這樣子的目錄呢?是因為這裡的病人大部分之前是農民,是種地的,他們之前都是用過這樣的三輪汽車。」
有一次幅允孝和病人們邊看書邊聊天,一個老人家翻到目錄時突然說——「就是這個三輪汽車,我之前銀行貸款買來的,而且是分期的。」幅允孝很是觸動,因為這位老人之前不怎麼說話,看到這個三輪汽車就很激動。
在現場,吉井忍詳細介紹了幾家日本當地特色書店
「我想這其實也是書的一種功能和力量。」吉井忍說,她曾問幅允孝對他來說最理想的書店是什麼樣的?「他的回答是,能夠讓大家把從沒聽說過的書拿在手裡,這樣的書店是理想的書店。很多人去一家書店的時候並不知道要選什麼樣的書才好,所以經常拿的是那些自己聽說過書名的、或者聽說過作者名的書,很難把自己的手伸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而幅允孝的目標便是「把未知的圖書送到大家的手裡」,他深信書的力量和不可取代的存在感,只要圖書能夠在人們的身邊,它藏有的智慧和故事就能夠讓人們的生活更加充實。 「他之前也是做過書店店員的,後來做選書師有一個比較大的原因就是危機感——尤其是大的網絡書店出現後,來書店買書的人更少了。所以他就想,雖然沒有自己的書店,但他可以用自己的腦子,把很多好書送到不同人的手裡。」
在吉井忍看來,選書師是未來一個很好的一個發展職業。「現在很多書店店員對自己的未來感到尷尬,自己要當店長嗎?那之後呢?再開一家新的書店嗎?那選書師給我們一種很好的啟示。」吉井忍還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選書師在今天的日本還是比較新的。「個人建議選書師應先在書店工作,有自己的觀察品味和陳列方式。另外一個重要的能力是溝通能力。」
中國書業打「折扣戰」,賣書「太難了」在走訪時,許多東京本屋店主知道吉井忍現在住在北京,也常問她中國的獨立書店是什麼樣?「他們就很好奇,中國有沒有本屋?如果有這樣子的小書店,店主是誰?是什麼樣子的人?」
吉井忍說,未來她也很希望有機會可以深入中國各地,走訪各個書店。在演講結束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吉井忍表示說不出自己「最喜歡」哪家中國小書店,但目前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北京的萬聖書園。「很像日本本屋。一到那裡,我總莫名其妙就買很多書。」
吉井忍回答觀眾的提問
吉井忍第一次來中國是在1996年,當時她去成都留學,對那裡的新華書店都印象深刻。「裡面有很多年輕人,站著或坐著看書。我在日本似乎都沒有那麼多人坐著看書的感覺。」
她也比較過中國和日本的書店環境。「有很多共同點,就是書店生存環境都挺苛刻。如今購書的途徑多了,大家閱讀方式多了,閱讀量也變化了。我感覺小書店要想很多辦法才能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中生存下去。」六年下來,吉井忍走訪過的有些書店在這段時間裡誕生又消失。「2到3家,很可惜。很難說清楚它們為什麼關閉了。在日本,五六年時間裡10% 的書店消失了,還有行政地區裡一家書店也沒有。」
對於中國,她很感慨中國書店會打「折扣戰」,實體書店變成一個展示空間,人們實際卻是在網絡書店下單。「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她說,「日本有一個比較重要的有關書的政策——書是不能打折的,即便是網絡書店也不能。那日本網絡書店對實體書店的衝擊可能就沒有那麼大。我在日本和那些書店老闆說起中國這個情況,他們都說——中國(賣書)實在是太難了。」
「但是不管是中國還是日本,書店人的熱情都非常相似。」吉井忍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她希望讀者看了《東京本屋》後可以明白,開書店看起來很輕鬆,很文藝,但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你要有強烈的堅持,不僅是一個愛書人,還要有很好的交際能力,儘可能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發現客人的需求。開書店是門生意,還是需要溫度的一門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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