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英國工程技術學會(IET)官網https://www.theiet.org/career/ 網頁截圖
整個行業的CPD水平,可以影響社會對其專業性、專業重要性的認可……例如,醫生這一職業,在我國也有較為成熟的CPD體系,各種資格認證、各種行業協會、嚴格的準入門檻和淘汰機制。 所以,人們比較信任醫生的專業性。
近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京主持召開教育文化衛生體育領域專家代表座談會,強調要大力發展職業教育培訓,構建終身學習體系。芥末堆也在第一時間對此進行了報導。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芝士社長在學習座談會的講話之後,結合自己在英國研究專業教育和工作的經歷,思考英國的持續專業發展CPD體系,是否可以給我們一些借鑑。
專業教育,就是把剛進入某一行業的人,培養成為該行業的合格的執業者(Jarvis,1983)。理論上講,專業教育屬於「第三級教育」(Tertiary Education),是人們在完成了初等教育(小學)和中等教育(初中或/和高中)之後接受的教育。當然也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專業教育屬於高等教育。
在英國,專業教育往往被分為兩個階段:職前專業教育(Initial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簡稱IPD)和持續專業教育(Continuing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簡稱CPD)。英文概念中的Development可直譯為「發展」,有些場合也將CPD譯為「持續專業發展」。但芝士社長認為,為了更貼近中文語境,避免讓人摸不著頭腦,譯為「教育」可能更通俗易懂。
接下來,將分別簡要介紹這兩種專業教育,並著重探索後者,持續專業教育CPD對我國發展職業教育和終身學習的啟示。
職前專業教育IPD
專業教育既然是高等教育的一個分支,自然跟我們常見的大學教育關係密切。Hughes (2000)指出,高等教育中的「學科專業」,被專業教育當成專業群體中的一部分,用來培養學生成為專業群體中的成員。
其實,職前專業教育IPD,往往就是在高等教育機構(大學、大專、高職等)裡,系統地學習專業知識、訓練專業技能。所以,它高度依賴高等教育的培養體系和學科專業。然而為什麼Hughes說,專業教育只對應專業群體中的「一部分」?
畢竟,專業教育雖然一定程度依附於傳統高等教育,但還與高等教育有諸多不同,有它自己的教育規律。Taylor (1997)曾就英國的專業教育,總結過三點不同:
首先,相比以學術為主的高等教育,專業教育與行業的聯繫緊密,而且與用人單位和政府的關係也更近;
其次,實踐,是專業教育的一大特色。專業教育就是培養學生可以有質量地實踐。其課程所教授的知識都是面向實踐,將崗位需要的知識、技能、專業方法教給學生。整個培養體系是以專業實踐為背景,而不應當以大學的學術研究為背景;
第三,相比於從中學一畢業就來讀大學的年輕本科生,專業教育中的學生——高年級的本科生、研究生,特別是有工作經驗之後又來讀研究生,他們更有閱歷,更明白自己的學習動機。
相較普通高等教育,專業教育可能擁有更多的利益相關者,且他們的關係錯綜複雜。專業教育與學術性的高等教育,共生卻又有不同訴求。人們不應該指望,大學承擔全部的專業教育。而持續專業教育CPD,才應該陪伴專業人士的整個職業生涯成長。
持續專業教育CPD
持續專業教育CPD,是用來描述職場上的專業人士,為培養並增強其技能,而進行的學習活動。它跟蹤、記錄工作中,通過正式或非正式途徑,獲得的技能、知識和經驗。而這些知識和技能,並不是入行之前,通過在校學習(職前專業教育IPD)獲得的。
我們可以把CPD理解成一個關於職場進步的「檔案袋」,裝載了專業人士的經歷、學習和實踐。CPD應當伴隨專業人士的整個職業生涯,甚至退休之後,還可以通過CPD與行業發展保持聯繫(比如,退休以後,從事顧問等名譽上的工作)。所以,CPD有時也被當做終身學習(Lifelong Learning)的一種方式。
從抽象的學習方法上劃分,持續專業教育CPD可以分為三類學習:
結構化的CPD,也稱之為「主動性學習」,有互動式學習和參與式學習兩種。例如,參加培訓課程、會議、研討會、講座、在線學習等,還包括為參加職業資格認證考試而開展的學習;
非正式的CPD,也稱之為「自主學習」。閱讀相關著作、期刊雜誌等出版物,以及閱讀行業新聞、博文等,屬於這類學習。是的,當你刷微信裡的行業新聞時,也是在開展CPD學習。甚至,犧牲自己的時間,幫助年輕同事發展,也是從事這類CPD;
反思性的CPD,相較於第一種,這種形式的CPD學習更加被動和單向,沒有那種面向學習者的互動。形式也可以為觀看,但只是比較被動接收信息。
從具體的職場經歷看,英國最主要的工程技術行業協會之一,英國工程技術學會(IET)總結了六種途徑:
參加培訓課程:就是我們最熟悉的,參加技術課程、「軟技能」培訓、在線課程、公司內部培訓、「考證」等,也包括你為別人做培訓;
積累工作經驗:這就十分廣泛了,例如,在工作實踐中學習技能、與客戶或供應商打交道時學到的知識、別人傳授給你經驗、在輪崗或借調期間學到的知識、見習、職位升遷、指導培訓他人、管理領導他人、撰寫報告、給外部客戶或同事做講解,等等,幾乎就是職場上的工作日常;
完成學術學業:如在職或脫產進修,讀碩士、博士;
參與志願服務:最典型的就是,在行業協會、相關委員會中任職;
參加行業相關活動:參加行業內的會議、聯誼會、展會、研討會、講座,還包括,去別的公司進行技術訪問,組織上述各類活動,在上述各類活動中發言,在學術活動中任教等;
自學:這恐怕是最省錢的途徑了。前面也提到了,閱讀書籍、期刊雜誌、文章,通過網絡搜索和網上資源開展研究,在線的技術交流和討論等。
圖片來源:英國工程技術學會(IET)官網https://www.theiet.org/career/ 網頁截圖CPD與行業發展
在英國,持續專業教育CPD的概念,大概可以追溯到二戰之後的那幾十年間。當時英國的一些公共機構團體,認為有必要在正規學校教育之後,進行結構化的繼續教育。而在那之前,人們普遍認為,一個合格的專業人士,自己會偶爾地、自發地,發現自己有增加知識的需求,並開始學習。
然而,隨著英國戰後那些年,商業和專業環境競爭越來越激烈、技術不斷進步,那種「偶爾的、自發的」學習需求不再夠用,而是逐漸演變成了更加學科化、結構化的繼續教育。在過去的20年裡,英國對CPD的投入也不僅限於公共機構團體的附屬組織,而是遍及各行各業。
圖片來源:英國CPD服務官網https://cpduk.co.uk/網頁截圖 (圖為美國歌手、演員Eartha Kitt的名言:我會一直學習,墓碑才是我的結業證書。也算是對「活到老,學到老」的另一詮釋。)
如今,CPD通常由行業協會、專業團體等管理。英國有超過1000家專業機構或團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長。伴隨著這種增長,人們逐漸認識到CPD的好處:
貼近職業的、基於技能的、實踐性的學習,可以幫助各行各業的用人單位,在組織內發展知識和技能,形成自己的「知識庫」,以保持在行業內具有持續性的競爭優勢。CPD還有助於用人單位形成健康的學習文化,提高僱員對單位的認可,留住有價值的僱員。
因此,很多行業,如醫療、法律、建築、金融等,一般寄希望於行業協會組織,去確保該行業的每個崗位、每個職能部門,都執行強行的CPD政策。
其實,整個行業的CPD水平,可以影響社會對其專業性、專業重要性的認可,這一點在我們身邊也可見一斑。例如,醫生這一職業,在我國也有較為成熟的CPD體系,各種資格認證、各種行業協會、嚴格的準入門檻和淘汰機制,所以,人們比較信任醫生的專業性;相反,教師雖然也是一個古老的職業群體,但是行業CPD體系卻沒有那麼健全。在公立學校任職的教師,專業性尚有保證。但例如有些課外輔導機構聘用的「教師」,專業性可能就良莠不齊了,從而牽連了整個行業的專業口碑和權威地位。
CPD與專業人士
而對於個人而言,CPD有什麼用處?芝士社長也經常被「靈魂三問」:CPD能幫我找到更好的工作嗎?能幫我定職稱嗎?可以升職加薪嗎?……等一下,理解這個概念,還要從「專業主義」(Professionalism)這個詞說起。
在一本關於專業主義的專著中(Freidson, 2001),描述一個相對於極端商品經濟或計劃經濟社會的「世外桃源」:
這裡的工作者都擁有專業知識,使其可以提供重要的專門服務。他們有權力去組織並掌控自己的工作。甚至,只有他們才可以合法地向消費者提供特定服務, 或者在組織中承擔相關工作。(芝士社長註:由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
不論是消費者,還是管理者,都不能隨意替換這些專業人士,而去僱傭別人。只有行業內部人士,才有權監管和糾正同行的工作。(芝士社長註:由專業的人管專業的事)
不過,他們並不會濫用這份「專權」,因為他們更加投入於做好本職工作。他們工作是為了自我滿足並服務他人,而不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獲取更多的收入。(芝士社長註:比如,避免了商品經濟中的惡性競爭、提供廉價劣質的產品或服務)
因此,消費者和管理者,都可以放心地指望這些專業人士通過合理的成本,完成高質量的工作。
雖然,上面的描述只是一個理想情況下的社會模型,但我們可以從中略微感受到,什麼是「專業主義」。簡單講,就是專業至上。該書提到,專業主義本質就是一套制度——允許一個行業的成員,在謀生的同時,還能掌控自己的工作。
舉個不一定完全準確的例子吧。一名工程師,基於自己的專業知識,對某項技術應用做出了一種判斷,而企業的管理者基於市場的導向——壓縮成本獲得價格上的競爭優勢,做出了一個「不專業」的決策。而該工程師為了保住自己的職場前途,不敢反駁,不得不按照後者來應用該技術——這就不是「專業主義」,雖然這是殘酷的現實。
畢竟,經濟社會總是由市場、政治、專業主義等各種元素構成的,不可能實現「專業至上」的那個「桃花源」。但「專業至上」這個理想,還得堅持下去。很多專業人士個體或組織,還是希望儘量維護住自己的專業權威,讓自己在經濟社會活動中更有發言權。
因此,該書也解釋道,這種「專業至上」的社會地位,是一種相當大的特權,所以也很難真的存在。除非讓人們相信,專業人士所執行的具體任務,不是隨便什麼人在監管之下就可以完成的,那些沒有經過必要培訓和經驗的人無法勝任的。那如何讓人們相信你的專業性呢?CPD就是專業主義的方法論。
對於個人而言,CPD可確保專業人士已經持有的學歷、執業資格不過時、不被淘汰。以及,即使一個人的年齡、教育背景在職場不佔優勢,也可以提升既有技能,學習新技能。
設想,倘若CPD在我國職場上得到了廣泛認可,一個人可以通過在職場上的學習和提升,彌補不是「985大學」畢業的「劣勢」。又如,一位工程師即使原本學習的是機械專業,也可以通過業餘時間學習計算機原理和編程,「轉行」去參與開發涉及軟體的產品。
此外,就像過去常說的「幹一行,愛一行」。工作不僅僅是為了掙一份錢養家餬口,也是一種個人的價值體現和滿足感達成。職場上的專業人士,往往更以自己的職業和專業性為榮,把通過自己的專業技能為社會做貢獻,當成一種責任和使命,也自然會積極主動地在自己的專業上不斷進步。
芝士社長還認為,CPD其實也是在變相鼓勵人們在職場上,多關注如何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少些沽名釣譽和勾心鬥角。如同堅持一系列健康的生活理念和方式,可能是你的Life Style。持續專業發展CPD,作為一種健康的職場理念,而不是爾虞我詐、職場套路、冤冤相報何時了的惡性循環,不妨考慮成為你的Career Style。
大家可能會覺得CPD這種理念,在我國目前的職場環境中,還很難生根發芽。不過英國的CPD發展成熟,也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畢竟也是始於二戰以後,經過了幾代職場人的努力。還有CPD與IPD一起構築的專業教育,在英國也經歷了大半個世紀的發展,才有了今天的模樣。
CPD的未來:「網際網路+」職業教育和終身教育
英國的「持續專業教育CPD」體系,還是值得我們構建職業教育和終身教育體系時參考的。職場專業人士,在就業以後的專業性,主要通過持續專業教育CPD積累而來的。
用人單位可以在這個過程中,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但也並非是主角。傳統上,持續專業教育CPD的主導者,通常是行業協會組織。
不過,隨著社會發展和技術進步,各種網絡資源、在線學習方興未艾,來自古老英國的CPD理念也許該與時俱進了。
例如,這次席捲全球的疫情,也讓我們看到,工作的方式可以很靈活,人們在同一個單位上班,但卻未必天天坐在同一幢大樓,甚至都未必在同一個城市、國家。因此,過去那種面對面式的「老師傅手把手教徒弟」、「公司內部培訓」等職業發展活動,不再適用。此外,行業發展日新月異,新職業層出不窮,專業人士對學習充電的需求將呈現快速、大量的特點,行業協會組織恐怕也無法全面滿足。
而在線專業教育,可以打破單位的壁壘,跨越行業的界限。將持續專業教育CPD的重任,分散給其它社會資源去提供。然而,目前,我們的職場人士,好容易在996之後,犧牲了吃雞、刷劇的享受,或者是哄好了孩子睡覺,擠出一點業餘時間在線充電,可能不是上「慕課」—— 把傳統的大學課堂照搬到網際網路上,就是把時間浪費在「網際網路知識分享」——在社交或娛樂的平臺上獵奇冷知識。
也許,我們需要,在借鑑英國持續專業教育CPD的同時,發展這個概念。結合先進的學習理論、知識理論,並充分利用新興的網際網路技術,打造一個更加現代化、真正面向未來的專業教育和終身學習體系。讓每一位專業人士,都可以輕鬆有效地,提升他們的專業知識、業務技能。令其貫穿整個職業生涯的專業成長,不再是消極、被動地應付,而是積極主動的行為。
參考文獻:Hughes, R. T. (2000) 'Professional accreditation in IT project management', in Bourner, T., Katz, T. and Watson, D. (eds.) New Directions in Professional Higher Education, pp.185-191. Buckingham: SRHE and Open University Press.Jarvis, P. (1983) Professional education. Kent: Croom Helm.Taylor, I. (1997) Developing learning in professional education: Partnerships for practice. Buckingham: SRHE and Open University Press.Freidson, E. (2001) Professionalism: The Third Logic.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作者:芝士社長
就職於劍橋大學,在考評部任高級數據分析師,主要從事教育評價研究和考試數據分析。本科學習汽車工程,後轉向高等教育研究,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工程專業教育。業餘關注在線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