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如果要寫某段時間或某個地方的歷史,我會非常擔心那些留下來的支離破碎的歷史片段會面目全非、混亂不堪,沒法用作寫作素材。歷史演變和科技變革成為對文化遺蹟十足的諷刺,於是不管是聽眾、觀眾還是讀者,只能另闢蹊徑,選擇具有純粹審美反響的音樂(乘著音樂的翅膀),或是意味悠長的音樂(貝爾格的音樂預示「一戰」即將爆發),二者創作手法都平淡無味,力圖化繁為簡。
19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間那些最卓越的哈布斯堡作品中,雨果·沃爾夫(HugoWolf)的作品赫然在列。他創作的曲子如《致風鳴琴》和《改宗者》,曲風歡快美妙,但有時太過歡快難免令人心慌。但是,如今我們欣賞音樂的方式完全有悖於其本來的意境。比如,我喜歡在廚房一邊吃著堅果一邊喝著啤酒來聽這些曲子,窗外大型客機每隔幾分鐘就從空中轟鳴而過。此時我的次子在客廳玩著像《阿富汗暴力搏鬥》或《罪犯克魯》這樣的電腦遊戲。
我們現在的聽歌體驗很難與維也納太太們的沙龍聚會聯繫到一起,女主人身著綾羅錦緞,幾個談吐優雅、臉色煞白的神經衰弱者在聽著演奏會。我循環播放演奏曲以蓋過客廳裡電腦遊戲中傳來的塔利班派遣部隊的格洛克手槍聲,相形之下她們的音樂欣賞方式更加怪異。即便是最惡毒苛刻的贊助人,也不可能僅僅因為喜歡演奏曲《致風鳴琴》,就要求歌唱家和鋼琴伴奏者整晚一遍遍地重複表演。我們現在所熟悉的特定曲目的演奏方式,其實與這些音樂的創作初衷和原本設定的欣賞方式是大相逕庭的。
去聽一場沃爾夫的現場音樂演奏會,一想到站在我面前的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女高音和鋼琴家,我著實為他們捏了一把汗。他們的表演從一開始就是高難度的,任何一秒內的哪怕一丁點失誤、語無倫次或是大腦短路都會導致演唱的失敗。從這個意義上說,唱片和沃爾夫的初衷是毫不相關的。當然,沃爾夫並非總是令人愉悅的,我們很難想像像《精靈之歌》(ElfSong)這樣比較調皮輕鬆的歌曲,或者一些像聲樂和鋼琴訓練曲目一樣高低起伏持續5分鐘的輓歌竟有很多喜愛者。
但是還有一個巨大差別和聽現場演唱相比,對唱片樂曲我們不僅聽的頻率高得多,而且還變成十足的完美主義者,對樂曲質量要求精益求精。就拿沃爾夫來說:我確定不管是樂迷、歌手、贊助人還是作曲家本人,都一定覺得《精靈之歌》不是一首上得了臺面的歌曲,最多覺得它能用來活躍喜劇氣氛。但現在我們必須聽完整的歌曲,不管樂曲好壞,都經過了精心剪輯,而且演奏順序完全確定了。既定的演奏順序甚至是對藝術歌曲風格的莫大侮辱。不過得益於現在的數據隨機處理器,通過智能評估可以調整播放順序,而且還可以在歌曲未播放前就將其抹掉,這樣一來上述情況可以得到改觀。
與歷史上深受其害的其他問題相比,我們聆聽歌曲獲得的體驗與作曲者的實際意圖之間存在的分歧根本不算什麼。我們都知道沃爾夫在43歲時死於梅毒,死前他憔悴不堪,認為自己的作品不值一提,自怨自艾,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我們同樣了解,1903年他的去世一定程度上標誌著藝術歌曲時代的終結。因為在他之後,無論多麼偉大的作曲家如何努力嘗試,都無法在這個領域引起像沃爾夫一樣熱烈的公眾反響。甚至沃爾夫德裔斯洛維尼亞人的身份也給他造成了不便,德裔斯洛維尼亞人的消失也算是20世紀一個小小的悲劇。
當然,我們意識到最大的悲劇是看似堅不可摧的19世紀晚期文化幾經沉浮後,最終在大災難中落幕了。毫無疑問,這是最令人髮指又無聊的鬥爭。我討厭給一切蒙上一層悲哀的陰影,因為這樣與事物曾經的鮮活完全相悖,但我又能怎麼樣呢?直到故事主人公最後命懸一線的結局,即使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結局也無論如何不可避免。
這些奢華的建築充分展現了那段令人生厭的虛假過往,世紀末偉大的實踐家們努力與過去劃清界限。可能這些建築中的典範非維也納金色大廳莫屬了。維也納金色大廳有著不可思議的音響效果,但它也是一座帶有19世紀60年代低級趣味的廟宇。
當我在那裡聽舒伯特音樂會時,我難免三心二意,總是分心去猜想為何要在牆上建造一排排的裸體女像柱。確切地說,這些金色的裸體女像柱跟情慾並不沾邊,因為她們腰部以下僅是錐形的柱基。她們的臉一模一樣,令人惶恐不安。這些雕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們的胸部,我很想有機會看到維也納金色大廳工作委員會的會議記錄,上面肯定記錄著有關女像柱胸部的討論內容。據推測,一旦把裸體女像柱成排建在公共建築物上的決定被採納,這個不計後果的草率決定必將引發許多關於女性胸部話題的尷尬爭論,會激起不同派系不同層次的現實主義辯論以及有關其重要性和趣味性的辯論。除此之外,人們也擔心這些裸體女像柱對下一場勃拉姆斯音樂演奏會產生多大的幹擾。最終經過妥協後,這些裸體女像柱的胸部得以保留,但只能造成十分奇怪的圓錐形狀。然而毋庸置疑,維也納金色大廳內這一排排醒目的金色胸部內飾無不凸顯了大廳的復古風格。
結語
如果拍攝一場帶有20世紀20年代的超現實主義色彩的音樂會,臺上一位繫著白色領帶、留著鬍鬚的男子正激情澎湃地彈著鋼琴,而臺下坐著一排排高貴的資本家直直地注視著舞臺打著呵欠,頭頂上就是那些若隱若現像極了情趣用具的女像柱。這樣的場景看起來真是前衛,並且整個大廳體現了濃鬱的維多利亞鼎盛時期的建築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