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鳴》
(一)
暖閣裡爐火正旺,鍋上雲蒸霧繚,我將切好的荷心放入沸水翻騰的鍋裡,聽見那咕嘟嘟的水聲,我覺得這是世上最美妙的聲音,它掃去了我冬日裡所有的陰霾。
「綰綰,是什麼時辰了。」
聲音從軟塌上傳來,我起身回應:「回主人,已是午時一刻。」
只見那一身淡紫色襖裙的女人起身,撩開了面前的紗幔,她的臉上仍然戴著一層面紗。只是這面紗遮不住她的眼睛四周,我仍然看見了那觸目驚心的燒傷。那傷疤就像是肆意生長的薔薇花,爬滿了她右臉頰。
我還記得,一個月前我在綢繆館洗衣,瑞麟抱著雀鳴一路疾走進房,我小跑著進屋,看見了受傷的雀鳴。
他們對於這場大火隻字不言,就連一向聒噪的雀鳴,也不曾透露一個字。
我只從街坊四鄰的嘴裡聽說。
燕思邈生辰當日,雀鳴準備給他表演一場『鳳凰涅槃』,這是幻術師必學技能。
雀鳴這輩子有兩個夢想,第一個是成為幻術師,第二個是對燕思邈表白成為一對神仙眷侶。
這兩個夢想都與燕思邈有關。
可惜這兩個夢想都沒有實現。
因為,她表演的『鳳凰涅槃』失敗了,在那二三十位嘉賓的笑場聲裡,一場大火無情的燒毀了她半張臉。
火熄滅之後,燕思邈讓自己的手下瑞麟將雀鳴送回了家,甚至送了她許多珍貴的膏藥,請來名醫為她治療,然而他始終不曾露面。
有人說,燕思邈真是夠狠。
也有人說,雀鳴真是夠舔。
在這眾多聲音中,雀鳴不再發聲,每日躺在軟塌上,眼睛閉著,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神遊。
我是個懂事的丫鬟,主人不想討論的事情,我絕口不提。老老實實當個啞巴將雀鳴照顧的很好。
她燒傷的這些日子,是我見過最安靜的時候。哪怕是我給她換藥,紗布扯痛了她的臉,她也不會叫,只輕輕的皺褶眉頭,那是我從未見過的雀鳴。
她不再像是一隻嘰嘰喳喳的麻雀,好像被大雨淋溼了翅膀的麻雀,任人宰割。
在我盡心盡責幫雀鳴養傷的第十七天,我上街買菜,因為錢袋被偷,沒辦法買雀鳴最想吃的軟香糕,我有些沮喪,不是因為失去了錢而沮喪,我害怕她會哭。
因為,整整十七天,雀鳴才對我說了第一句話。
「綰綰,我想吃軟香糕。」
她似乎很久沒有開口說話,已經忘記要怎麼發聲。
我從這句話聽出她的聲音在顫抖。
沒有軟香糕,雀鳴哭了怎麼辦?
我不害怕健康的雀鳴流淚,因為她總歸會著鏡子裡滑稽的自己喜笑顏開。
可是如今的她,已經不敢照鏡子,家裡的鏡子全都砸碎了。
她如果不笑了,我該用什麼辦法去哄她開心。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我的主子雀鳴,她永遠是世上最開心的那個人。
哪怕她對燕思邈告白一百零七次,被拒絕一百零七次,她也從不曾退縮。
她拍著胸脯跟我說:綰綰,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叫他姐夫。
我等著這一天,我甚至比雀鳴更想看見這一天。
因為,燕思邈就是坐於高位的神明,雀鳴就是最虔誠的信徒。我被她的虔誠所打動,和她一起祈求神明,盼望那眼瞎的燕思邈能夠看她一眼。
一想到這些,我急得有些想哭。
正在這時,有人將一盒軟香糕放在我眼前。
我抬起頭,看見那亮著光的神明,他俯視著我。
「這些東西,拿回去吧。」
那語氣和命令就像是廟堂裡的神明發話了,你不跟著做,就會有懲罰。
可我偏偏忤逆了他。
「我不要。」
燕思邈神色淡淡,他一向少言寡語,此刻也不想多說一句話。
我以為他會丟下餐盒就走,可他還愣在此處,似乎在琢磨,我這個小丫鬟居然違背他。
他這種氣勢壓倒了我,讓我不得不為自己剛才的話補充。
「主人已經十七天沒說過話了,她從不曾這樣,我想她一定是討厭你,甚至討厭你的一切。」
最後這句話,我說的聲音很小。
老實說,我很怕燕思邈畢竟他是碧雀閣的閣主,動一動手指就能摁死我這隻小小的螻蟻。我敢為雀鳴反駁他,已經是大不敬,儘管現在我們綢繆館已經不歸燕思邈管轄,我仍然畏懼他的身份他的一切。
我說完這句話,準備離開糕點鋪。
燕思邈的聲音攔住了我的去路。
「許綰綰,什麼時候你也被劃分出碧雀閣了?」
我心下一抖,呼吸停滯片刻,那種山雨欲來的氣息包裹我全身。
這就是燕思邈,他有一種能力,讓所有人都臣服於他。
然而在這所有人裡,唯獨雀鳴是心悅誠服,我們都是被迫。
「兩年前,綢繆館被劃分出碧雀閣作為單獨的情報機構由雀鳴掌管。你許綰綰從頭到尾都是碧雀閣的人。」
我像是驚弓之鳥立刻回頭。
看見燕思淼坐在桌子邊,他已經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如果我再不按照他的意思去拿軟香糕,他必定會懲罰我。
於是我快步走過去,提起餐盒。
「別想著半路丟掉,那裡面有很重要的東西,記得拿給她看。」
我居然膽大包天的問了一句:「是近日需要傳遞的情報嗎?」
燕思邈居然破天荒的回答了我:「不是。」
我不知道燕思邈到底有沒有喜歡過雀鳴,畢竟在綢繆館還沒有被劃分出去之前,雀鳴在我耳邊說了無數次她和燕思邈的愛情故事,雖然這個愛情故事是單向的。
(二)
其實,在雀鳴受傷的第十七天裡,今日清晨雀鳴說的那句話並不是第一句。
有一回,夜裡雀鳴夢魘,我聽見她哭著說:「燕思邈,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我走過去看見她眼角掛著的眼淚,心疼地幫她擦乾了。
從八歲遇見燕思邈,被燕思邈救回碧雀閣,為她取名雀鳴,她在她身邊整整十五年了,這十五年間她從不曾吝嗇自己的愛意,不管被潑了多少次冷水,她都笑著說:燕思邈,我會一直喜歡你,永遠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也沒有關係。
她就好像是皇宮裡守門的閽者,一遍又一遍的敲門,等待著燕思邈開門放她進去。
時間長了,她已經不在乎燕思邈會不會開門,她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在門邊站著。
我也曾問過雀鳴:「小姐,你究竟喜歡他什麼啊?除了那張好看的臉,他就只剩下一堆爛脾氣。」
雀鳴笑眯眯地吃著軟香糕,仔細數著燕思邈的優點。
「其實思邈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我八歲時被滅滿門,是燕思邈把我從死人堆裡救出來,那一天在亂葬崗,他穿著一身朱紅衣,撐著一把油紙傘問我:願意跟我回家嗎。那個時候的他,聲音很溫柔。」
「九歲時,燕思邈教我讀書寫字,他還會彈琴給我聽。我見別的小孩都有好多玩具,燕思邈還會做竹蜻蜓,小橘燈,有時候還會扮鬼臉。」
「十歲時,燕思邈給我畫了一幅畫,但是他不想給我看,他說想等到我出嫁那一日他再送給我。我無比期待我嫁給他的那一天,我認為這世上只有我能當他的新郎,至少在那時我是這樣認為的。」
「十一歲,燕思邈去了北沙,我在碧雀閣等了他整整三年。」
「十四歲的生辰,燕思邈回來了,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他變得不愛跟我說話,甚至讓我再過幾年自立門戶,他說他不想再養我這個累贅,說我是個廢物,這輩子都學不會幻術。身為碧雀閣的人,怎麼能不會幻術?」
再往後的故事,我已經知道了。
雀鳴一直在努力等待燕思邈會喜歡自己,她開始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完美的棋子,幫燕思邈的組織做一切事情,她的功勞甚至蓋過了燕思邈手下的第一細作。
儘管如此,燕思邈也不會看她一眼。
旁人都說,燕思邈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就算是雀鳴脫光了衣服,燕思邈也不會看一眼。
十七歲的雀鳴笑著說:「對呀,我上次受傷,需要脫衣服治療,燕思邈都沒有看我,他真是個好男人。」
不管外人如何詆毀她對燕思邈的愛意,雀鳴總會笑著一一回應,她從不曾臉紅,仿佛臉皮天生就那麼厚。
一直到她十九歲時,她收到消息等到小公主十八歲時,燕思邈就要和小公主結婚。
同一時間,碧雀閣將綢繆館劃分出去,這一舉動讓雀鳴徹底遠離了碧雀閣。
他住在城北,她住在城南,如果沒有他發出的請柬,她將永遠不能踏入碧雀閣。
收到消息的那天,雀鳴沒有說話,半晌過後,她才如夢初醒發現自己趕走了。她仍然在笑:「他一定是想讓我獨立,他喜歡獨立的姑娘,正好我也應該獨立了。」
她接受了他所有的安排,他請了木工來為她打造了一座綢繆館。
遠遠地看去,綢繆館的形狀就像是一座籠子。
外人都說,燕思邈這種人真可惡,一直拒絕雀鳴,卻又不願意放過她。連房子都像是鳥籠,是要困住她一輩子啊。
她拉著我的手,開心地指著那座鳥籠說:「綰綰,你知道漢武帝劉徹金屋藏嬌嗎?這座籠子就是燕思邈送給我最好的禮物,因為他想讓我做他的金絲雀。」
我搖了搖頭,只覺雀鳴已經愛得發瘋,進入魔道。
這麼多年,不管燕思邈怎麼冷落她,雀鳴都不曾斷絕自己的喜歡,唯獨這場大火,讓她變得一聲不吭,只敢在夢裡說不再喜歡燕思邈。
「小姐,不喜歡他了,好不好?我每天給你買軟香糕,我帶你去看天下最美的風景,我給你選最好的郎君,不喜歡他了,好不好?」
我替她擦拭著身體,因為燒傷,她已經半個月沒有洗浴。
曾經那樣愛乾淨的她,現在身上已經散發出難聞的臭味。
在夢魘裡,她輕輕地握住我的手。
仿佛在對夢裡的燕思邈告別。
「阿邈,再見。」
我眼淚落在她手背上。
那場大夢醒來後,雀鳴對我說她想吃軟香糕。
我冒著大雨出來買軟香糕,遇見了燕思邈。
老實說,我真的不願意再讓雀鳴接觸燕思邈的東西,我真是恨不得把這盒軟香糕扔進護城河裡。
可是燕思邈在這盒子裡放了一樣雀鳴最需要的東西。
那是他從別處找來的,畫皮師的地址。
畫皮師——顧名思義,他們可以給毀容者畫最一張全新的臉,據說這世上最後一個畫皮師已經消失了。
燕思邈居然還能找到,這簡直是有通天的本領。
可是我該怎樣告訴雀鳴呢?
她現在一定很不想知道關於燕思邈的一切,更不想接受燕思邈的好意。
(三)
我最終還是把軟香糕帶進了綢繆館,放在雀鳴的桌案上。
她乖乖地躺在軟塌上,等著我餵食。
被大火燒傷的第十七天,雀鳴的臉上仍然包裹著紗布,只在嘴邊留了小口,方便餵食。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她像極了一隻嗷嗷待哺的小麻雀。
我將軟香糕切成小小的一塊,送入她嘴中,雀鳴閉著眼睛慢慢品嘗。
見她吃得開心,我把心中盤算好的計劃告訴她。
「小姐,我託人打聽到東野山萬象村有一個大夫,他醫術極其高明,我們不如去看看吧,也許能夠治好你身上的燒傷。」
她聽見『燒傷』二字,身子本能的一抖。
我知道,她對自己的臉很在意,砸碎屋子裡的鏡子也不願意面對那張疤痕叢生的臉。
「小姐,就算是綰綰求你了,你不要不理綰綰好嗎?」
我跪在地上,含淚看著雀鳴,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夠換皮,重新變成以前那樣。我希望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不要一直望著天花板發呆。
「小姐,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地方,我們就去東野萬象村,我們就在那裡買個屋子,再也不回闌城這個破地方好嗎?」
她似終於把嘴中的軟香糕咽進肚中,才緩緩開口。
「綰綰,好。」
短短的三個字,她好像用了小半生的勇氣來回答。
她曾經那麼不想離開碧雀,曾經那麼放不下燕思邈,到了現在只剩下三個字。
我擦乾眼淚,喜極而泣抱著她的手臂。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我恨不得連夜啟程。
雀鳴慢慢地說:「我,我想看一場雪,再吃一頓古董羹,好嗎?」
「好,古董羹我這就去做。」
「可是闌城的冬季極少下雪……」
說到這裡,我看見雀鳴臉上的表情,那是我讀不懂的表情。
她是不是在等,等那個人來?
因為,我記得去年雀鳴想邀請燕思邈來吃古董羹,燕思邈說古董羹要在雪日才好吃,除非今年下雪,否則我不會去。
這是當著數十人的面,奚落雀鳴,可是雀鳴不曾在意。
今年,她不是在等雪,依然是在等他。
不知為何,我心裡竟然有點恨鐵不成鋼。
我竟然開始想,為什麼那場大火沒有把她的記憶燒毀,如果她失憶就好了,失憶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我望了望窗外的雨。
「好,我陪你等下雪。」
我不知道,上天是不是真的聽見了雀鳴的祈禱,入冬那一日,闌城竟然真的下雪了。
雪不大,細細碎碎的雪花落在掌心,很快便融化了。
雀鳴起了一個大早,換上一件最漂亮的紫色襖裙端端地坐在院子裡的涼亭裡看雪,那模樣像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她本就生得一張娃娃臉,任憑誰見了都會喜歡,偏偏燕思邈是個眼瞎的東西。
她對我招手:「綰綰,買菜,今天吃古董羹。」
我點點頭撐著傘去了菜市,她今天早晨起來,竟然沒有提起燕思邈。
難道她不是在等燕思邈嗎?
等我買菜完回到家,準備好食材下鍋,雀鳴已經在軟塌上睡著了。
近來,她十分嗜睡,我想了許多辦法,都無法改善,最終只能讓她安穩入睡,至少她不會再夢魘了。
到了午時,雀鳴醒了。
她坐在古董羹邊,看著鍋裡沸水翻騰,又望了望門外。
今日的門,她一直沒關。
她一定是在等吧。
午時一刻,那個人還沒來,也許他早就忘記了去年的無心之談。
我看見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失望的情緒,她拿起筷子準備吃飯。
正在這時,院子裡的門被人推開了。
一簇火紅的身影,配上那雪白的油紙傘,在陰冷的冬日顯得十分鮮明。
我與雀鳴皆站起身,只見那撐傘人越走越近。
白傘移開,一張精緻俏麗的臉露出來,比冬日的太陽更加耀眼,是她臉上的笑,此刻那笑容有些不懷好意。
「清沅公主。」
我立刻彎腰,雀鳴則愣住了。
清沅公主走過來,揚起下巴,蔑視著桌上的古董羹。
「前些日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年他答應你如果下雪就會來陪你吃古董羹。」她冷哼一聲,不屑道,「我以為他會重情重義,沒想到他竟然真的不來看你一眼。」
「這頓飯,不如我替他吃了。」
清沅公主補充道:「反正明年開春,我就是他妻子,我和他如同一人,吃你一頓古董羹不過分吧?」
我看見雀鳴目光游離,她在害怕。
我腦子裡忽然想到了關於那場大火的傳聞。
有人說,其實那天幻術還沒有開始,雀鳴是在西廂房被燒的,西廂房住著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她,一個就是清沅公主。明明是大白天,清沅公主在房間裡點了蠟燭,她就是放火的那個人。
有僕人親眼看見她把蠟燭放在了雀鳴的房間,她想利用那場大火燒死雀鳴。
因為她煩透了雀鳴,明明燕思邈是她的未婚夫,每次傳出緋聞時,燕思邈的名字總是和雀鳴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清沅公主居然比不上一個孤女,這對她來說是奇恥大辱,她早就想動手了。
只是這一次,她就算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放火,燕思邈也不敢拿她怎樣。
因為,皇帝已經賜婚,讓他們明年開春完婚。
燕思邈不敢抗旨。
在完婚之前,清沅公主必定會除掉雀鳴這個眼中刺。
只可惜,那場大火併沒有燒死雀鳴。
大火蔓延的那一刻,雀鳴在屋內睡覺,燕思邈和清沅公主在喝酒。
瑞麟救出雀鳴時,燕思邈和清沅公主依然在喝酒。
瑞麟抱著雀鳴出現在燕思邈面前,說:「雀鳴的容貌毀了。」
燕思邈看也不看一眼。
「帶回綢繆館。」
「需要查一下大火的起因嗎?」
燕思邈說:「我都說過你這輩子無法成為幻術師,為什麼這麼執迷不悟,鳳凰涅槃表演失敗了吧。」
約莫就是在這一刻,雀鳴對燕思邈徹底死心了。
瑞麟在後來,同我說:「閣主說完這句話,我就看見雀鳴姑娘第一次當著我們的面兒流淚了。」
「綰綰,好好照顧雀鳴姑娘,這輩子不要讓她靠近清沅公主,閣主和她不是一路人,讓她莫要再等了。」
(四)
如今,我們不曾去找清沅算帳,她卻主動找上門來。
我壯大膽子對她說:「公主喜歡吃麻辣的,今日我們的古董羹是清淡的,因為小姐受傷了。這清淡的應該不符合您的口味……」
我在對她下逐客令,如若清沅發火,那我可能是要掉腦袋的。
可她今天似乎心情極好,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小丫頭,在護主?」
她自顧自地坐下來,拿起我的筷子。
「雀鳴,我只是來吃一頓飯,吃完這頓飯,我送你走。往後別回來了。」
雀鳴抬起頭看著她,眼前的公主今年剛滿十八歲,雀鳴比她年長五歲,可是此刻公主看起來竟比雀鳴還成熟,雀鳴像個犯錯的小孩。
「有些時候,天不下雪就不要等了。」
清沅公主為雀鳴夾了一塊肉放進碗裡。
「人如果不來,就應該把門關了。」
雀鳴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抬眼看著公主,那眼裡的情緒讓我讀不懂。我本想她也許今日能夠硬氣一回,可是雀鳴只是淡淡一笑。
「公主說的是。」
清沅公主應聲落座。
「再過一些時日,我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公主是綢繆館最後一位客人。」雀鳴側頭看著我,「綰綰,你再去準備一些公主愛吃的菜和甜點。」
清沅公主立刻叫住我:「不必準備,我只想和雀鳴吃一頓飯。」
我懂這句話的深意,她是想和雀鳴獨處。可我怎會讓雀鳴一個人面對這個驕縱蠻橫的公主。
我不願離開屋內,眼睛盯著雀鳴,雀鳴對我揮了揮手:「綰綰,今日放你一天假,你想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明日我們便啟程離開此地,你去和你的朋友們告別吧。」
雖然百般不願,我最終還是應了雀鳴的要求。
可是我這闌城裡本就沒有親友,如今要離開了,也沒有什麼捨不得的。
如果有,那就是瑞麟吧。
我對雀鳴說:「小姐別怕,我一個時辰後必定準時回來。」
雀鳴微微頷首。
清沅公主冷笑:「一個時辰之後,我已把你家小姐吃了。」
「你!」
我忍住胸中的那團怨氣,大步朝著門口走去。
一路小跑到碧雀閣,終於見到了瑞麟。
他站在碧雀閣頂樓,身邊坐著燕思邈。
我曾和雀鳴無數次站在這棵銀杏樹下看燕思邈,但是瑞麟不知道,其實我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
雀鳴愛燕思邈愛得膽大妄為,全城皆知。
我喜歡瑞麟,無人知曉。
我在銀杏樹下等了許久,我想等瑞麟回頭,只要他回頭,我就大著膽子對他揮手。
可是他從未回過頭,我也從未往前邁過一步。
直到我的脖子仰得有些發酸,我終於看見瑞麟回頭。
我對著他招手,他終於看見了我。
片刻後,瑞麟來到我身邊。
「綰綰,是雀鳴讓你來這裡嗎?」
我喜歡他的聲音,尤其是他叫我綰綰的時候,我時常覺得他在念這兩個字時,嘴角帶著笑意。
當我聽見雀鳴二字,我的心有些堵。
「不是,是我想來……」
瑞麟低頭問:「你找我有事嗎?」
我與他的距離很近,我害怕的往後退了一步。
「我明日要走啦。」我的聲音好像很小。
瑞麟問:「去何處?」
「去東野。」
「給雀姑娘治傷嗎?」
我點點頭。
「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瑞麟盯著我的眼睛:「你是來跟我告別的?」
「嗯。」我咽了口水,雙手握成拳,「我家小姐讓我來和城內的朋友做告別,我想了想,我這城中沒有朋友。」
「我來時,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你。所以,我想離開時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也是你……」
我把我的暗戀說得隱晦至極,我期待他聽不懂,又期待他聽懂。
瑞麟說:「那我請你吃一頓飯吧,柳家小酒館,去嗎?」
我笑著點頭:「好呀。」
從碧雀閣步行到柳家小酒館需要半炷香的功夫,天空的雪花越來越大,瑞麟將傘移到我頭頂,那是我和他這輩子最近的距離,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他把我從魔窟裡救出來,我在他背上,他背了我整整一路。
雪下大了,呼呼的風聲,像是在努力為我們打破這片寧靜。
「瑞麟,今天清沅公主去找雀鳴了。」
「嗯,我知道。」
我驚訝的抬頭看著他。
瑞麟說:「公主先來碧雀閣,見完了燕公子再去的綢繆館。」
「這麼說,燕思邈那個混帳知道今天雀鳴要請他吃飯,他是故意不去的,甚至讓公主去奚落雀鳴?我就知道他是個王八蛋,沒想到他這麼王八蛋!」
我在外人面前一向會裝得脾氣很好,端莊識大體,唯獨碰見燕思邈這個王八蛋,我會在瑞鱗面前破口大罵。
瑞鱗見過許多次,總是笑:「綰綰姑娘尋常時候看著像個假人,唯有在此刻才像是個活人。」
偏偏今日,我罵得如此酣暢淋漓,瑞鱗沒有搭話。
我啞了口,不知道該怎樣收住這個場面。
「綰綰。」
瑞麟開口了,我停住腳步,微微仰起頭看著他。他比我高一個頭,我站在他旁邊就像是一隻憤怒的小雞仔。
「畫皮師的地址你記牢了,帶雀鳴去的時候一定要準備好充足的銀兩。當然,也有可能他什麼都不要,他要你們最珍貴的東西,到那時我希望你們想清楚了再交易。」
我呆呆地點頭:「這世上還有不要錢的人嗎?」
「當然。」瑞麟說,「當他到達某種境界時,追求的就是不錢。」
「哦。」
話音落,柳家小酒館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