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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黃山市城市建築勘察設計院院長陳繼騰回到了有著「徽州文化第一村」之譽的黃山市屯溪區屯光鎮篁墩村,參加「洛閩溯本」牌坊修繕保護工程專家評審會。這個沉寂了數十年的徽州古村落,再次燃起重現歷史風貌的雄心。作為中國傳統村落保護發展委員會專家,陳繼騰說,讓更多傳統古村落走入保護者、決策者的視野,守住徽州煙火,是他和他的團隊多年來努力奔走守護的一個夙願。
走訪古村落,聽當地老人講述歷史。
「不去努力,我怕我會後悔」
陳繼騰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多少次到篁墩了。這個徽州小村落,寄寓著無數徽州人關於祖先、關於鄉村生活的記憶。
徽州歷史上曾經歷過三次大的移民遷徙活動,很多大姓第一站都是落腳於篁墩,「始遷篁墩」「祖居黃墩」。
程朱理學奠基人程頤、程顥、朱熹的祖上就曾居於此,因而這裡又被譽為「程朱闕裡」,明朝時就建有程朱三夫子祠、程朱闕裡坊等,到了清朝,乾隆皇帝又御賜「洛閩溯本」四字,刻於程朱闕裡坊之上。
「這些都是珍貴的歷史記憶,可惜現在都遍尋難覓了!」陳繼騰說,由於歷史原因,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篁墩的程朱闕裡坊及「洛閩溯本」被推倒埋於地下。
「這些年我幾乎跑遍了徽州的古村落,如同篁墩一樣,很多古村落都有著獨特的歷史風貌或文化遺存,但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這些古村落正逐漸遠離人們的視線,很多老房子早已沒有人住,或是倒塌,或是荒蕪。」陳繼騰說,每當看到這樣的情景,他心裡不免有些感傷。而這樣的古村落在徽州並不在少數。
熟悉陳繼騰的人都知道,陳繼騰是個責任心非常強的人,從事的雖然是城鄉規劃研究設計工作,但卻一直牽掛著徽州古村落的保護現狀。朋友席上,會議間隙,微信群裡,經常能看到他在「高談闊論」,時而激憤拍案,時而動情落淚,而話題幾乎從未離開過這幾個關鍵詞:徽派建築、徽州古村落、徽州文化景觀……
徽州,是陳繼騰始終放不下的根。在他看來,徽州古村落是徽州文化最重要的載體,是徽州人世世代代居住、繁衍、傳承的本源地,蘊含著豐富的自然與人文信息,但歷史與現實帶來的衝擊,也讓很多徽州古村落正面臨消逝的危險。
「守住徽州煙火,是我心頭一個執著的夢想,如果我不去呼籲,不去努力,我怕我有一天會後悔。」陳繼騰說。
「再不搶救就晚了」
上大學時,陳繼騰讀的是城市規劃專業,與徽州並無絲縷關聯。臨畢業前,學校安排做社會調查,為了增加學生們的感性認識,老師放了幾張徽州民居的幻燈片,「我雖然籍貫在桐城,但從小是在徽州鄉村長大的,當時有一種被電擊了的感覺,也第一次有了一種身為徽州人的自豪感。」
1984 年大學畢業後,陳繼騰選擇回到徽州工作,第一站是在黟縣建設局從事規劃建設管理工作。短短幾年的時間,他就把黟縣的村落跑個遍,形成了大量的第一手測繪資料。跑的村落越多,陳繼騰對徽州村落的情感就越深沉。他意識到,博大精深的徽州文化,其實在徽派建築、徽州村落中都有細緻入微的體現,如徽州建築具有實用性、環境性、象徵性三大特徵,並有機地形成特有的徽派建築哲學理念:人與建築、建築與自然的和諧統一;人與人、人與自然最本質、最直接的聯繫空間。而徽派建築的理念與特質,又鮮活地並存於村落空間、村落形態、村落道路、村落水口、村落祠堂、村落社屋、村落水系、村落生態、村落遺存等九大村落空間體系中,「可以說,在當下社會轉型期,徽派建築越來越彰顯出典型、獨特的資源價值、文化價值、生態價值、特色價值、產業價值意義」。
陳繼騰(右)在調研中。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徽州人都能認識到這一點。2012 年,住房和城鄉建設部會同相關部門,先後數次組織開展傳統村落調查,將全國有特色、有歷史、有遺存的村落納入傳統村落名錄。徽州傳統村落資源得天獨厚,但奇怪的是,很多基層政府對於申報這一名錄卻並不積極,「他們考慮得也很現實,擔心一旦納入名錄,以後的旅遊開發或經濟發展就會受到限制」。第一批到第四批,全國總計4153個村落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但黃山市僅有92個村落入選,與其傳統村落的資源擁有量極不相稱。陳繼騰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再不搶救就晚了」。2017 年,第五批中國傳統村落申報工作啟動,這也是最後一次全國性調查,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了這個店。黃山市開始意識到納入名錄的重要性,陳繼騰主動請纓,承擔起對全市的傳統村落進行普查、資料整理和申報的重任。他所在的黃山市城市建築勘察設計院只有40 來人,全部發動起來,人手也不夠,他就從母校安徽建築大學、黃山學院等臨時「借調」了30 多人,組成一支70 多人15 個工作小組的隊伍,爬懸崖,走密林,冒著酷暑,忍著飢餓,前後耗費兩個多月,跑了兩三百個古村落,拍攝照片,搜集資料,挖掘故事,最終按時提交了申報材料。
2018 年12 月10 日,國家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公示第五批擬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的村落情況,黃山市179 個村落入選,位列全省第一。這樣,黃山市在五批中國傳統村落的名錄中,共入選271 個,位居安徽省第一、全國同類市第二,歙縣更是位居全國縣級區域第一。陳繼騰團隊所申報的傳統村落數量,佔到了黃山市入選公示傳統村落數量的75%,從數量與質量綜合來看,在全國範圍內都具有典型的代表性。
「我有一個恢弘的夢想」
「80 後」汪春秀畢業後,就進了陳繼騰的團隊。
在大學裡,她讀的也是城市規劃專業,到黃山市城市建築勘察設計院工作,算是專業對口。
但她沒想到,剛來不久,她接到的活卻是中國傳統村落名錄申報調研。最初,汪春秀還蠻興奮的,畢竟徽州村落名聲在外,出了名的美,「當時心裡就想,就當免費旅遊了」。結果調研真的開始實施後,就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很多村落地處偏僻,交通不便,很多時候全靠步行,一走就是大半天,有時候還要攀山越嶺,當時正值酷暑季節,吃盡了苦。但這些還不是最委屈的,由於申報才剛剛起步,沒有預支經費,一些基層政府也不待見,很多時候團隊成員只能自己背著方便麵、餅乾去調研。團隊申報副組長程歡、吳叔明等規劃所全體成員及安徽建築大學、黃山學院、黃山市規劃院眾多隊員在陳繼騰帶領下,在最炎熱的夏天,心懷鄉村文化,投入三區四縣溪邊澗底、崇山峻岭、邊遠域界走村串戶,訪賢問道,揮汗如雨,腳步踏遍徽州山鄉。
調研常常要翻山越嶺,有時候甚至要攀越懸崖。
「沒辦法,我們這個工作就是要與時間賽跑,爭分奪秒。」陳繼騰說,和大多數中國村莊一樣,很多徽州古村落裡的年輕人都外出務工或生活去了,只留下一些老年人居住,談不上什麼維護與治理,很多具有典型文化氣息的建築、遺存,這次去時還有,下次再去可能就毀掉了,「我們到了一個村子後,只能盡最大可能去記錄,去拍攝,為徽州留一點資料」。
陳繼騰說,包括徽州人在內,很多人有一種誤解,覺得徽州已經有西遞、宏村這樣的世界級古村落了,那些地處偏遠的古村落根本就沒有搶救或保護的價值。在他看來,活態保護、激發活力,才是古村落保護最根本的命題,「維護文物建築的一個最好辦法就是恰當地使用它們」。
休寧縣汪村鎮石屋坑曾是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的轉戰地,也是皖南紅軍獨立團的根據地和中共皖浙贛省委的常駐地,但由於地處新安江的源頭六股尖腳下而鮮為人知。2012 年,當地政府找到陳繼騰,希望他能幫助這個「紅色村落」搞一個鄉村規劃,「事先說好了,沒有經費」。陳繼騰二話沒說,就攬了下來。在調研過程中,陳繼騰注意到當地百姓喜歡在門前屋後修築池塘,然後引入從六股尖流下的溪水養冷水魚,已有近兩百年的歷史。他意識到,這是產業發展、經濟再生的一個最好的切入口,於是在後來的村落規劃裡重點寫入了「發展冷水魚養殖」的建議。如今,石屋坑村的冷水魚已成為當地一個新興的產業,且在省內外很多地方都設有代銷點。
「只要徽州還有古村落,我就不會放棄努力,希望能和團隊一起,盡力守住它們的煙火,為後來的人留住一點鄉愁。」陳繼騰說,在他的心裡,關於徽州古村落,有一個恢弘的「藍圖」,他將持續為之努力、奔走、呼籲……
章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