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朱贏椿是中國當下最炙手可熱的書籍裝幀設計師之一。他的設計獲得過「中國最美的書」「世界最美的書」等獎項。對於他的設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但是他的設計實驗一定會讓人過目不忘。
《空度》作者朱贏椿 (圖片來自網絡)
(圖片來自網絡)
「為什麼今年找我的人特別多,拿獎的又不止我一個人。」朱贏椿自己也感到很奇怪。在11月下旬,2013年度「中國最美的書」評選揭曉,朱贏椿設計的那本被稱為「無字天價書」的《空度》,以及他為饒平如設計的《平如美棠》再次將該獎項收入囊中,並代表中國參加2014年度「世界最美的書」評選。這兩個獎項,此前他已經多次獲得。
「對我自己來說,也不能老獲獎,讀者疲勞了,作者疲勞了,我自己也疲勞了。」坐在記者面前,朱贏椿一襲黑色風衣、黑色褲子、黑色圍巾的裝束,一如他的《空度》僅有的黑白灰色調。
他穿過南京師範大學的校園,來到他的工作室「隨園書坊」。院子裡鋪滿落葉,門前兩側種了油菜,還有正在開放的一株玫瑰。工作室原為文革時期的廠房,2010年搬到這時,粉刷了外牆,室內簡單做了些裝修。平時工作,朱贏椿都走右邊的側門,一個「慢」的路標立此,因為他做東西「一般不趕」。
進了工作室便是一個天井,這原本是個房頂,裝修時發現塌了,漏雨,「我們乾脆把它掀掉,做成一個天井。」他說。這座建築處處都體現著朱贏椿個人的痕跡——自然、簡約。
朱贏椿走到樓上自己的辦公間,迎面的牆上掛著一幅他自己的畫,畫面似乎空無一物,近看才能發現有幾隻「螞蟻」在畫框裡爬著。
而那本售價480元的「空無一字」的《空度》就躺在茶几上。
「空度,不能告訴你任何東西」
這部被網友稱為「很坑爹」的書,其實有字,只是不細心的人很難發現在書的前後兩個小內封上有兩首詩,一首是李白的「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還有一首外國詩歌,都是為了幫助讀者理解書中畫面的內容。
書中的每一頁均是左下腳一團蘆葦,右上角一隻漁船,似乎是同一幅經過處理的攝影作品。這是去年10月他腳踝受傷時,坐在工作室不遠處的小湖旁,整整一天不做事,不斷地拍攝湖面所得,記錄著湖面一天的所有變化細節。
「有讀者質疑,裡面的畫看上去是一樣的,事實上是不一樣的,每一張都有變化。」朱贏椿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細心的讀者會發現,蘆葦上蜘蛛是怎麼結網的,湖面闖進一隻鴨子,漁船被風吹動逐漸改變了方向,以及光影的變化。
當時他並沒有準備出這本書,浦睿文化的出版人陳墾說要變成畫冊。「這他媽夠嗆吧,要做你就做吧。」朱贏椿回復。
這組照片不是純粹的攝影記錄,畫面也經過處理。「水面上漂著垃圾塑料紙,不處理會很難看的。」朱贏椿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我是給人一種寧靜的遐想的東西,如果是紀實的話我就講水汙染了,對吧。」畫面的中下方原本還有一堆很雜的東西,也被他拿掉。
今年8月在上海書展的首發式上,出版人陳墾介紹說,這是一本「最禪意的書」。「他是吹牛,不能用『最』。我很討厭他這樣用詞,但他喜歡這樣用極端的詞。」朱贏椿笑道。
沒事時,朱贏椿經常去那個無名小湖。「呆在那裡多舒服啊,什麼事都不做,沒有人打電話給你,沒有人幹擾你,那很奢侈的,人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聽風,聽雨滴,聽蟲鳴。」他說。
這就是他心中的「空度」,「不能告訴你任何東西」。他沒指望讀者會買,只印了一千冊。售了幾個月,還剩幾百本。
「不重複,這是我要的特點」
「以黑白灰記錄了一條蘆葦邊的小船從早到晚的色調變化,留白充分,令人遐想。快速翻動書頁時畫面會瞬間活動起來,猶如電影的鏡頭。動與靜的奇妙結合,體現出了空靈的禪意。」這是《空度》獲得「中國最美的書」的理由。
但「唯美」「禪意」的讚許之外,這本書為朱贏椿引來了不少爭議,網友調侃這就是個「昂貴筆記本」。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引來爭議。今年6月,他的《設計詩》也在微博上火了一把。那本書裡,朱贏椿將自己寫的詩歌以畫面來傳達,形式新穎,但也有人認為只是設計遊戲,甚至被不少詩人視為「對詩歌的扼殺」。
「在微博上那幾天給罵死了。」朱贏椿到樓下的庫房拿來他的《設計詩》,又笑著說,「第五次印刷,銷量還不錯哦。」事實上,這本書在2011年就已出版,在微博走紅的當天,網店就賣出9000本。
朱贏椿翻開《設計詩》的最中頁,「我利用書的裝訂線,專門寫了一個東西。」這條裝訂線將「眼耳鼻舌身意,難以束縛的念頭」這些字串起來,意味著「束縛」。另外還有一首寫人多的詩,直接將一堆字橫七豎八地混成一個圓形圖案,這些字是「人擠人」「人踩人」「人拽人」。另外,他設計了一句「湯太鹹了,要淡點」,這一行字不斷重複,字的印刷色調逐漸變淡。
「我兩年才做出來的。而且我的每一個手法不一樣的,不重複,這是我要的特點。」朱贏椿解釋說。事實上,他的很多作品都同時推進,耗時幾年,《空度》算是出版周期最快的特例。計劃今年年底發行的《肥肉》已經做了6年,收集了作家、明星、農民、幼兒園小朋友、和尚等人對肥肉的感想,有文字、照片、圖畫。他此前獲得過「中國最美的書」與「世界最美的書」的《蟻囈》也同樣耗費了數年的工夫。
朱贏椿自己兼任作者和設計師的書只是他眾多作品的一部分。他為別的作者做過的裝幀設計同樣知名,為申坤漁做的《不哭》,為古十九做的《不裁》,為劉春傑做的《私想著》等書,也都獲得過「中國最美的書」。
最具代表性的是去年為申坤漁做的《一個一個人》。該書被稱為「顛覆了整個設計的理念」。故意做舊,書的封面反貼、用水筆添寫了書名等,內頁還充滿了筆記、點菜單、大前門煙盒紙、圖書館的印章等圖案。出版社一開始對這樣另類的設計很緊張,上市之初還遭遇過退貨,以為是發錯貨了。「回過神來才發現這是設計,就會覺得很有意思。」朱贏椿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設計的所有書,沒有固定的風格,我是喜歡根據書的內容去衍生設計。」
「不正經,不好好學習,將來怎麼辦」
1995年朱贏椿從南京師範大學國畫專業畢業。「找不到工作,哪個單位要畫家?而且剛畢業很難被人承認。」朱贏椿回憶。正巧學校的出版社需要一個做設計的人。「為了生存」,朱贏椿開始做書籍設計和美編。
「為什麼我的設計至今被人關注,恰恰是因為我沒有學過設計。」他認為非科班出身,反而打開了他的思路。
很難想像,如今以設計的個性與「禪意」聞名的朱贏椿當年只能給教輔書做美編。而且幹了10年。「苦悶」「沒有快樂可言。」他回憶。2004年的一天,朱贏椿無意間走進出版社的樣書庫,發現被一排一排的物理、化學教輔書包圍。
「太震撼了!全是我一個人做的,因為那個出版社只有我一個美編。」朱贏椿回憶當時的場景。「那時候你就發現,你把你的生命糅在這個上面,幻化成一本一本沒有人要看的東西,覺得太可怕了。」
這種心情讓他下定決心要做點像樣的設計。他成立了工作室,起名「南京書衣坊」,就是如今隨園書坊的前身,最早時只有兩個人,他自己和一個實習生。白天把出版社的工作做完「養活自己」,晚上回去做自己有感覺的書。比如《人文江南關鍵詞》這本如今已經很難找到的書,便是他早期的設計。
「那個時候沒想到獲獎的事情,就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現在回頭看,是一種激勵。」朱贏椿說。除了有兩年擔任評委不能參賽外,他每年都能獲得「中國最美的書」獎項,然後被送到德國萊比錫參加「世界最美的書」評選。如今朱贏椿拿到的「最美的書」的獎項已有近20種。
這麼多年,朱贏椿一直在做書籍設計,從未染指更賺錢的商業設計。「小時候沒書看,對我後來做書的情結蠻重要的。」朱贏椿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
上世紀70年代初,他出生在江蘇淮陰農村,「小時候就喜歡圖形,喜歡畫畫」,經常把父親帶回的發票的反面當做畫紙。甚至在上課時,也在課本上直接畫,然後被老師擰住耳朵,提到講臺邊站著。「不正經,不好好學習,將來怎麼辦。」這是父母和老師當時對朱贏椿的評價。
但中考時,朱贏椿作為藝術生被特招進高中,幾年後因為「文化課成績很差」,復讀了一年才考上南京師範大學的國畫系,高出分數線兩分。
多年後,那個被老師揪耳朵的高考復讀生終於從一堆教輔書中脫身,成為中國最炙手可熱的書籍設計師之一。這幾年,他開始挑選找上門的案子,「選擇有感覺的,也不一定是名家」。早已不像五六年前,有人來找就求之不得。
「我拿自己扎針」
「很多人一直對我有誤解,認為我做的書,都是形式大於內容。」朱贏椿覺得自己有時候有點冤,「我偶爾一做自己的東西,就會被群起而攻之。」其中不乏同行。
事實上,那些超常規的設計,都是朱贏椿把自己當做小白鼠做的實驗。常規設計佔據了他與隨園書坊出品的主要部分。北島的《青燈》,馮唐的《如何成為一個怪物》,徐來的《想像中的動物》,毛尖的《例外》,雷蒙·卡佛的《火》,甚至,隨園書坊至今都還做著教輔書的設計與排版工作。
「生活本來就是豐富多彩的,我做這些東西以後,也要允許我做《設計詩》。《空度》也是我私人的實驗,只印了一千本,沒指望要賣。」朱贏椿說,從媒體到讀者,並沒有多少人關注到他做的常規書。他的名聲被框定在了那些極具個性的設計裡。
「把自己藏起來,為作者的文字去設計,讓讀者能夠認認真真地去看書,不要被設計形式所幹擾。」這是他做常規設計的原則。今年一年,常規書的設計他做了五六本。「我分得很清楚,不會胡來的。別人看到的形式大於內容的那些,其實都是我自己的東西,我拿自己扎針,做實驗。」朱贏椿解釋說,「或者像《一個一個人》這樣,作者無限信任我的,我可以做。」
傍晚七點,下起了小雨,工作室周圍的樹叢響著滴雨聲,朱贏椿把工作室的燈關掉,去吃飯。天井旁的屋頂上有一隻白貓在叫。「送出去那麼遠,怎麼又跑回來了?」朱贏椿自言自語,這是之前他收養的。
飯館也在學校裡。三菜一湯,加個炒飯。吃飯時,他還聊起年底要出的《肥肉》。他給出版人陳墾打了個電話,和對方開玩笑,「你他媽的就知道賣書,也不給我問問作者。」掛了電話,他又念叨,書都快下廠印刷了,韓寒都還不交《肥肉》的稿。
抱怨歸抱怨,但他對當下的狀態還算滿意。「有了名有了利,還能專心幹自己的事情,其實上蒼對我已經很眷顧了。」朱贏椿說。說完這話,平時不喝酒的他,把一點啤酒倒進杯子,慢慢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