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林
小時候,濟南的大街小巷多的是青青石板路。每當雨後,我總愛到離家不遠的縣西巷,光著腳丫兒蹚水,那石板路光滑得剔明澄亮,那水自然是一塵不染;還有一道「功課」,是要低下身子,側著耳朵,去細細諦聽石板下面泉水淙淙的流動聲……
所以,長大後,我總以為:如果你能明白濟南人對於泉水的一腔深情,你就能捫摸濟南這座城市的心跳,聽到濟南泉水的心音。
近日,濟南市城鄉水務局舉辦了「我與泉水的故事」徵文比賽,受到濟南人的熱情響應,特別是那些在水務、園林等泉水保護、管理部門與名泉朝夕相處的人們,他們均滿懷著對泉水的深厚情緣,寫下了一篇篇發自肺腑、美如泉湧的佳作。
孫越的《萬家泉水》寫至今高聳在黑虎泉東邊的那巍然的臺階上,舊時的挑水夫「五十子」(濟南人稱呼傻瓜的方言)帶有傳奇色彩的動人故事。人物塑造得猶如一尊雕像,生動感人,出神入化。我們且看作品中一段描寫:五十子看了一眼衝他喊叫起鬨的青皮:「肩膀一聳,那水擔就從肩膀上飛起來,只見他頭一偏,水擔竟穩穩地落在另一個肩頭,桶裡的水波紋不起。青皮們歡呼起來,呼哨一聲跑沒了影。」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濟南舊日的挑水工便是的,他們一個個練就了一身絕活,五十子便是這條街上的「泉神」。而他臺灣的二哥在有生之年,唯一的心事便是要回來喝一喝家鄉的清泉水,更是令人感動唏噓。
王溪《濟南泉味——濟南的泉,世界的泉》,則將濟南老百姓對於泉水的感情與責任全盤託出。他寫一位濟南老人——「我」的父親,退休之後在淘寶網上開 一家店鋪,專賣濟南泉水,兩元一瓶,要哪個泉給哪個泉,然而有的顧客依然不放心,要求賣家拍照或錄像以表真實(即確實是這個泉的水),於是一家人、特別是「我」,憤怒了,本來一瓶兩元錢,老父親奔波忙碌,就夠不划算的,還要折騰錄像什麼的,這買賣沒法幹了。然而,父親不怪,他說:要買泉水的都是什麼人,都是咱們濟南老鄉呀!爸爸開店不是為了那兩塊錢,而是為了讓天下的濟南人和愛濟南的人,都能喝上真正的濟南泉水啊!
重義而輕利,從容而大氣,這是咱濟南人的風格。
向泓的《那街·那泉·那人》,展示了很是生動熱鬧的一條街巷,那是咱濟南人引為自豪的剪子巷,胡同裡那帶著炊煙味道與泉水清音的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從聲音、泉水到人物,都鮮明生動、呼之欲出,特別是那個張奶奶的形象,就像你我身邊的老人一般鮮活,讀後歷歷在目,經久不忘。
對於白泉,濟南城裡人所知不多,張增良《我和白泉那些事》,是一個深入了解白泉泉群的難得資料,文章生動展現了白泉之美,特別是白泉泉群與昔日郊區孩童的相互依存的血肉聯繫。
今天的人們,知道玻璃池子的已經不多了,黃鴻河的《清如明鑑五蓮泉》,則將此泉的輝煌過往清晰重現出來,特別是五蓮泉側、護城河裡當年放鴨養鵝的勃勃生機與獨特畫境。而王俐《佐泉·泉水人家》,寫他們一家五代人與泉水的深厚情感,事跡極為感人。
濟南泉水,其最為深厚的根源,在乎民間。
枕水聽泉,傍水而居,家家泉水,戶戶垂楊,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這泉水呀,早已成了老百姓的家族成員,那剪不斷、理還亂的縷縷情絲,只有濟南人看得懂其中的內涵與深意。
泉湧泉落,水高水低,時刻牽動著濟南老百姓的心。
還有,濟南老百姓並不完全清楚的,那些水務的、園林的、南山水庫及水源地的,趵突泉、五龍潭等名泉的,那些名泉的管理、保護部門的,數不盡的人們,默默、無聲為濟南泉水的持續噴湧與管理建設作出的不為人知的貢獻。
田曉東《尋泉趣事》寫的是2011年濟南泉水普查,那是冒酷暑、頂烈日、整整62天、行程一萬多公裡的翻山越嶺。然而作者不以為苦,卻是生動描述了普查中令人激動的三大發現,一是曲水亭街15號院內世代相守的堪稱雙璧的「家泉」,二是平陰書院泉邊人家的「流泉傳餐」的歷史遺風,三是「濟南泉水第一高」梯子山飲馬泉的發現,三件事,所展現的是濟南泉水文化景觀的豐富內涵與無限魅力之所在,且作者寫來舒緩有致、妙趣橫生。
李宗益作為一名老趵突泉人,其《守望趵突泉》,筆端充溢感情,他對於趵突泉的歷史現狀,如數家珍。尤為感人的是,當夜深人靜時,他站在西門橋上,聽趵突泉聲,以驗證趙孟頫「波濤聲震大明湖」的詩句,還有,那些導致趵突泉一度停噴的大量開採地下水的工地與建築,他一 一記下了他們不光彩的名字。
不拘一格,以作者各自擅長的言說方式,抒寫他們與泉水的不解情緣,多角度、多側面展示濟南泉水的審美與實用價值,也是本次徵文的一大亮點。
2013年出版的《濟南泉水志》,是一部填補濟南歷史文化和泉水文化空白的劃時代的作品。龐新華作為本書的「項目經理」,在《我與》一文中,生動描述這部書的產生過程及全新的修志模式,特別是編修過程中那些難忘的人物與故事,具有存史紀事的價值。李欣的《舜井溯源》,即使作為一篇論文,也是富於力度的。文章將現代科技成果,用於歷史的分析研究,特別是恰當運用當今地理與地質專家的研究成果,令人深受啟發。
而鍾倩的《月落趵突》一如既往保持了她的個性,即飽滿的激情與從自身獨特命運得到的、較常人更為厚重的人生感、歷史感,難得的是此中情志,與趵突泉月夜泉聲清越、月色朦朧的詩意境界水乳交融於一體。
值得一提的是,侯琪、周長風、戴永夏、陳忠、劉恆傑、陸承等馳騁文壇的散文家、詩人也充滿興致參與了此次活動,並撰寫了各具特色的作品。
序將寫罷,正值午後,斜陽送來一樹金黃,搖曳生姿。此時忽生一念,於是驅車來到黑虎泉上,去登那當年挑水夫走過的高臺,一步一步地用心來數,此臺經過今人一番整飭之後,還有六十餘級,依然三層樓房的高度;原來橫向一通到兩頭的臺階,現在只有中間不到兩米的距離,兩邊都成了斜面。這倒方便了居民的取水。
黑虎泉西有一雕像:一挑水夫肩挑兩個木桶,正是當年那段生活與往事的再現。黑虎泉上、琵琶泉邊,前來取水的百姓依然大桶小桶,絡繹不絕。這是一幅亙古至今、千年不易的濟南民間之畫面。雍正間官濟寧知州的熊耳山人王爾鑑有《趵突泉》詩云:
高樓有時頹,松風有時止,泉聲自潺湲,千載無終始。
滄桑之嘆,令人愀然動容,江山有代謝,人世有變遷,君不見,有多少的風流人物與世間風物,今已湮滅無存,唯有這泉水,千年萬年兮,自古流到今,在它的眼裡,我們只不過是瞬間的歷史過客而已!
然而,這本書中的文字與故事,則會成為一代人與泉水相依為命、相生共存的永恆見證之一,故以《濟南泉水的民間敘事》名之。
是為序。
(本文為《濟南泉水的民間敘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