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製作中,長鏡頭作為一種記錄連續時空的拍攝手段常常受到追求真實感的製作者的推崇,而隨著視覺特效技術的發展,偽長鏡頭也越來越受歡迎。
和傳統的一鏡到底拍攝不同,偽長鏡頭會在場景內部設置隱藏剪輯點。隨著越來越多的電影開始採用「長鏡頭」,它的功能也不再止於傳統的「物質顯示復原」。
你會覺得更身臨其境,能體會到其中的緊張感。在不間斷的鏡頭內,觀眾的注意力會被強制集中,那麼該如何界定長鏡頭的價值,有三個因素:環境,角色和情節。
第一因素是環境,即故事發生的地理位置。環境中應該充滿豐富的細節,使事件發生之地獨一無二,無論是戰場還是電視演播廳都該能讓觀眾該感覺身臨其境。
比如《007:幽靈黨》,在這個長鏡頭中,我們被墨西哥亡靈節的氛圍緊緊圍繞,就像你親臨了墨西哥的街道,耳邊響著鼓聲,臉上戴著面具,有時你甚至會覺得自己就是007,同時你也得以了解故事情節,但是這個長鏡頭更主要用途就是讓觀眾親身體驗了亡靈節。
第二個因素是角色,長鏡頭應該讓觀眾得以代入人物。《好傢夥》中的穿越餐廳的場景,就很好說明了長鏡頭是怎樣讓觀眾代入角色內心,在這個場景裡,我們處於男主亨利的約會對象——凱倫的心理狀態中,這樣的大場面對亨利來說是家常便飯,但是凱倫並沒有見過,同時作為觀眾的我們也沒見過,讓影迷們去感受凱倫的心理動態是這個長鏡頭最絕妙的地方。
最後一個因素是情節,即某一事件如何影響故事整體,某一章節是如何給後文做鋪墊,稍不留神你就會錯過重要信息,就展示了簡單事件怎樣對整體情節產生巨大影響。
《歷劫佳人》那場以三分鐘計時的定時炸彈開始,你被告知了炸彈的位置以及引爆的時間,一分半鐘的時候,觀眾的注意力被轉移,漫步在街上的麥克和蘇西身上,但是我們的情緒卻跟片中兩人截然不同,因為我們知道炸彈的存在,也因此收穫了一個動人的高潮。這就是這個長鏡頭出名的原因。
長鏡頭普遍認為是實現電影感最有效的工具,為了避免一些嚴重問 題,你必須提前計劃好你的運鏡細節。
不論是全片都用這個技巧完成的電影,比如《鳥人》或者《1917》,還是《007:幽靈黨》、《荒野獵人》和《碟中諜6》等影片中長段連續鏡頭,這項技術的界限正被推向新的高度,克裡斯·海姆斯沃斯主演的網飛影片《驚天營救》再一次使這項技術得到了突破。
電影中有一組瘋狂的12分鐘連續鏡頭,從這裡開始到追車戲,進入樓房到越過樓房,從樓裡摔出到大街上,然後繼續追車,其中毫無剪輯痕跡,是什麼使這個技巧成為噱頭,又是什麼使它成為電影製作者講述故事的好幫手。
為什麼要使用長鏡頭或者(偽)長鏡頭的鏡頭,為什麼要用這種不僅理論複雜難懂且在剪輯上沒有靈活性的手法,有兩種方式可以用來理解電影中長鏡頭的用處,有時長鏡頭是為了使場面更真實,剪輯可以用來掩蓋場面調度上的不足,或在替身演員和演員本身之間切換,長鏡頭使演員無處躲藏。
有時零剪輯更多是一種形式上的選擇,長鏡頭不是用來使畫面更真實,而是為了和電影的其他方面一起發生作用,產生一種情感或效果以幫助敘事。
在《好傢夥》中,這段著名的穿越餐廳的斯坦尼康鏡頭並不是為了使場面看起來更真實,而是為了讓觀眾感受到角色自覺位高權重心裡膨脹。
我們再仔細看看這兩種方法:現實主義和形式主義,以及如何從這個角度來解析《驚天營救》。
通過零剪輯來增強真實感的原因,通常在於觀眾潛意識裡將剪輯視作技巧,即使他們並沒有意識到在某種程度上剪輯會打破沉浸感,沒有剪輯,我們就會認為畫面上所發生的更加真實,更少受到電影製作者的控制,這有一定道理,但如果你的目標是現實主義,你必須平衡零剪輯與另外一些東西的的關係,這些東西可能會打破沉浸感,或者帶來刻意感。
在某種程度上,認為剪輯總會打破沉浸感的觀點是有瑕疵的。比如《人類之子》中的長鏡頭,它的時長和《驚天營救》中那個鏡頭相差無幾,它具有非凡的張力和複雜性,隨著畫面中每一分鐘的流逝,你也會隨著緊張感加劇而沉浸其中,甚至不會察覺到剪輯的痕跡,當目標是現實主義時,你不會注意到技巧。
當一個長鏡頭結束時,這個場景又回到了常規的剪輯方式,時間過了幾分鐘,畫面又經過幾次剪輯。換句話說,剪輯的恢復並不會打破觀眾的沉浸感。當我們沉浸於一部精心剪輯的電影時,我們的大腦會將畫面視作連續的影像。
不論有沒有剪輯,史蒂夫·麥奎因的《飢餓》中這一處鏡頭竟長達17分鐘,正是這一處零剪輯處理讓你專心於每句話和每次沉默,當導演最終開始剪輯時,你並不會從剛剛的狀態中迅速抽離出來,最終剪輯會推動場景的情感,但並不會破壞情感。
回到《驚天營救》中的這一場景,這場戲最終有無通過增強真實性而增加緊張和沉浸感呢?我認為答案是的,在某種程度上是的,很顯然回答是主觀的,因為沉浸感是一種主觀體驗,但探討這一問題以及嘗試解釋。
為什麼大多數觀眾會覺得某些場景具有沉浸感,在這一場景中有很多瞬間沒有剪輯卻很有感染力,它製造了緊張和懸疑感,同時也使場面更加真實,這些動作畫面扣人心弦,驚險刺激,可看性極強,但這些較大動作場面之間的過渡是令人疑惑的。
很顯然,有些鏡頭間的過渡是明顯不自然,或物理上不可能的。有些時候,攝影機的位置和角度只能以需要隱藏剪輯點來解釋,這些都打破了沉浸感,使人感覺在刻意使用技巧,有時還不如使用剪輯。
剪輯的好處之一在於,儘管它會在某種程度上帶來細微的刻意感,觀眾還是會習慣於適應剪輯,以至於相較其他技巧而言,他們完全不會注意到剪輯,因此為了真實性而使用長鏡頭才是長鏡頭的真正好處。
《人類之子》中的這處鏡頭是真正的長鏡頭,它和電影的現實風格完美貼合,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電影《維多利亞》也是真正的一鏡到底,但就真實性而言,這兩種長鏡頭和《驚天營救》《1917》中的長鏡頭仍有所區別。
一方面,在真正的長鏡頭中沒有明顯的後期數碼痕跡或物理上不可能的攝影機運動,攝影機的運動方式是真實可信的,因為它確實如此,長鏡頭的另一個真正好處是,它給予表演一種我們可以下意識感知到的能量。
隨著《維多利亞》的劇情推進,緊張感逐步上升不僅僅是因為沒有剪輯,演員完全不能犯任何錯誤,在拍攝時就有真正的風險,就像影片帶有一定風險,我們可以在銀幕上感知到這種風險,在那些通過技術拼接的場景中,我們會失去畫面中即時張力所帶來的真正緊張感。
在真實性方面,偽長鏡頭完全有能力達到和真長鏡頭一樣的效果,但是在視效技術完善到真正的不可見之前,電影製作者應該謹慎使用這一技巧。
完全隱藏製作技巧,追求完美的沉浸感並非總是目標。也許就《驚天營救》而言,現實主義並不是其使用長鏡頭的動機,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就必須追問,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對於像《鳥人》這樣的影片,連續性鏡頭的使用不是為了增強緊張感和真實性,而是在風格上增加電影的超現實感,正因其非現實主義,所以採用這種方式。《鳥人》的超現實風格貼合了它所講述的超現實故事。
《黑客軍團》第三季中有一集是由一鏡到底完成的,這是為了突出主角艾略特所感受到的那種奇怪的感覺。在一部頻繁地打破第四面牆的作品中,能吸引觀眾注意的技巧並不會影響故事。
而在《驚天營救》中那組鏡頭的最大問題在於,它尷尬地介於兩種方法之間,攝影機這種在樓房之間躍來躍去,抖得如手持攝影一般的方式是紀錄片的風格嗎,還是它只是一個能夠穿越玻璃或者忽然出現在車前的漂浮球。
如果是為了真實性,那這些鏡頭似乎與目標背道而馳,而如果這樣做只是一種風格上的選擇,那麼它最終融入整部影片了嗎,它是否是為了場景考慮的,很明顯在其他場景中。
電影製作者利用手持攝影完成了非常完美的快速剪輯風格,而這一處的長鏡頭和影片整體並不匹配,它似乎是獨立的,這個鏡頭內部未經剪輯的小動作細節很到位,它們經過了精心設計,令人印象深刻,這些瞬間沾了零剪輯的光,而在大場面之間做到零剪輯的真正好處在於可以讓場景更流暢。
但也並不是說在長鏡頭中不能將形式主義和現實主義融為一體,但在這個場景中這兩種方式的交錯使用,似乎並不是為了講述故事或傳達情感,它好像只是為了保持某種效果,也不是說電影製作者不應該炫技,但如果只想追求浮誇的效果,或單純地炫技,最好還是選擇一部更為有趣的風格或故事更浮誇的電影。
這種創作趨勢下對剪輯的態度很重要,剪輯並非總會拉開你與故事的距離,不好的剪輯才會,任何一處的剪接都必須是有理由的。
在作出剪輯選擇時,何時不剪和何時剪,兩者同等重要,不剪和剪都服務於故事,不論你是想嘗試加強真實性還是想製造某種效果或營造某種情緒,不要只是為了使用技術而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