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南大爺聽到有人說話,他睜開疲憊睏倦而渾濁黯淡的眼,看到小女兒站在他面前抹著淚。他嘗試著要站起來,可腿腳不聽使喚地哆嗦顫抖,小女兒趕緊扶起他,攙著他走進草房裡。女兒摸一把冰涼的炕,難過得哽咽,從包裡掏出街上買的牛肉麵:
「爸,我給你買了碗牛肉麵,我看見我嫂子在街上跟集,我就趕緊給你送來,趁她沒回來你快吃吧,我給你燒炕去。」
小女兒給南大爺弄好吃的,就出去抱柴燒炕。不一會兒,屋子裡外一片濃煙滾滾。因土炕長時間不燒而潮溼,加上炕的四周有縫隙,導致只冒煙不著火。只嗆得南大爺咳嗽氣喘。南大爺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吃完那碗麵條。
一陣三馬子車聲停在莊院上面,南大爺小女兒一看,她嫂子回來了,趕緊收拾準備離開。可她還沒來得及出門,就被南大爺的大兒媳婦堵在了門口,一場潑婦罵街開始了:
「你把你大(爸)這麼孝順,背到你家裡養活去,別天天跑來顯擺臊臉。老不死的偏心眼,能幹活的時候給老二做活計,抓養娃娃,把我分開啥都不管,有錢給老二媳婦,現在沒錢了,老得不能動彈了,成了我脖子上的餓蝨子,靠我養活。」
她看到南大爺吃的牛肉麵,跑進去一把奪過來丟向門外的狗。
「吃,吃,吃,我讓你吃,你大就靠你這碗飯養活著,我讓你吃死呢!」
大兒媳破口大罵,嚇得小女兒灰溜溜地跑了。不是女兒不管,只是農村有習俗,有兒子的老人不是過門的女兒贍養的。再說南大爺的倆兒子都在村裡住著,做女兒的只能偷偷給父親烙些饃饃買件衣服,可每次都是讓嫂子給連槍帶炮地打罵回去。久而久之,小女兒也不敢來了,只能在心裡惦記著南大爺。
南大爺被兒媳婦氣得倒在炕上,只默不作聲地流著淚。可大兒媳婦越罵越厲害,倒了麵條還不解氣,拿起南大爺喝茶的家什一陣「叮呤咣當」地摔打,南大爺喝了一輩子茶的家當就成了一地狼藉。水壺扁了,茶盅碎了,茶罐破了,茶葉倒了,那土捏的火爐子成了兩半。接著將南大爺的衣服鞋帽一統撕扯摔打。出門看到冒煙的炕眼,又拿起鐵鍁一陣打挖。南大爺絕望地扯過被子蒙住頭。
「老不死的活啥呢。天底下死的人多得很,為啥把你不死了呢,好物兒人愛著天愛,頑慫天不收地不管的,一天白消耗五穀。」
當她抬頭看到莊院上面大路邊上站了一排趕年集的人在看她發飆時,才作罷,可還不忘罵句:
「看什麼看?有啥好看的?你孝順了背到你家去。」
眾人嗤之以鼻,罵罵咧咧,悻悻地散去。南大爺聽到外面媳婦的罵聲停了,才把蒙在被子裡的頭探出來,看到滿屋子一片狼藉,悲慟地大哭起來。
「老天爺啊,你為啥不收我啊?我這輩子造了啥孽,積下這麼個兒媳婦?」
南大爺悽涼的哭聲被炕裡的煙塵託著飄向了空中。天灰濛濛的,昏黃的太陽要落山了,天快要黑了。
快到年底樂,南大爺盼著在外面打工的兒子孫子,上學的兩個孫女快快回來。
他心裡最疼的是他的長子長孫。大孫子高中畢業後在外面打工當保安,二孫女上了大專,小孫女也上高中了。他都是一點點看著他們長大。三個孫子是南大爺悽涼在世的最後的精神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