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宋仁宗時期任宰相。北宋詞人,與其第七子晏幾道同為婉約詞的代表人物,被稱「大晏」、「小晏」。有詞集名《珠玉詞》。
晏殊的詞風和諧流暢,不玩弄詞藻而意蘊自現,如珍珠流轉於玉盤,不僅有音韻美,有意境美,更能於字裡行間顯現出一種通達的哲學。例如此一首《浣溪沙》
浣溪沙宋晏殊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人生太有限,太短暫,時光又太匆匆,太無常……一句話便道出了所有人的感慨。後句在此基礎上更愁三分:人生已經是短暫和無常,更兼有銷魂斷腸的離別常伴生年,這惆悵如何是好呢?接著詩人告訴你——「酒筵歌席莫辭頻」,飲酒、聽歌,莫辭其頻。登高而見的滿眼河山空使人懷念,而風雨落花中春光逝去,更使人傷感。懷念萬千,離人也不能迴轉;傷心春逝,春天也難以回來,所以「不如憐取眼前人」。
人生苦短,離別又成了常態,與其耽溺其中不如著力排遣,把握當下的一切,珍惜眼前的所有,盡力不使年華虛度。
這就是晏殊的哲學。多彩的文學意蘊之下,有著冷靜的理性思考。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婉約派大詞人,也有他的「變奏」曲,不妨來聽一聽。
山亭柳·贈歌者宋晏殊家住西秦。賭博藝隨身。花柳上、鬥尖新。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蜀錦纏頭無數,不負辛勤。數年來往鹹京道,殘杯冷炙謾消魂。衷腸事、託何人。若有知音見採,不辭遍唱陽春。一曲當筵落淚,重掩羅巾。
本詞題目為贈歌者,歌者是誰不得而知,但是之所以填詞相贈一定是此歌者有牽繫詩人情感的地方,即有引起共鳴的地方,正如白居易聞琵琶女的遭遇而感慨「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一樣。
本詞開篇為歌者自述:家在西秦,且「博藝隨身」,自小學成了各種技藝,也正因為有博藝隨身,所以靠這個來討生活,即有後句「花柳上,鬥尖新」,花柳代指歌舞彈奏等技藝。技藝不僅純熟還善於推陳出新,因為自信能獨佔鰲頭,所以就不怕人來「挑戰」。
後一句「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則具體描寫了歌者技藝的高超。隨隨便便唱一曲念奴當年唱過的歌曲,就能讓天上的行雲都駐足傾聽。念奴是唐代著名的歌伎。「高遏行雲」典出《列子·湯問》,其中描寫秦青唱歌:「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
上片的最後一句,「蜀錦纏頭無數,不負辛勤。」技藝超群,每唱罷一曲即有無數的賞資酬勞。蜀錦為一種名貴的絲織物,纏頭是指賞給藝人的薪酬。《琵琶行》中有詩句:「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與本句意思相同。
上片至此寫出了歌者當年的盛景。過片一句:「數年來往鹹京道,殘杯冷炙謾銷魂。」也就是「暮去朝來顏色故」(《琵琶行》),突顯出眼下境遇的悽涼孤獨與陪受冷落,與上片「花柳上,鬥尖新」、「蜀錦纏頭無數」形成鮮明對比。
「衷腸事、託何人」 ——終身大事,能託付何人呢?在冷落漂泊的現實中更添了許多孤苦無依、前途渺茫。
接著歌者自嘆:若有知音見採,不辭遍唱陽春。「見採」就是接納的意思。「陽春」即陽春白雪,本為高雅的曲調,本詞中是歌者用來比喻一切美好的東西。此句語帶雙關,是歌者的自傷自嘆:如果有一個能託付終身的人接納我,我不惜將我所有的美好都呈現出來。
「若有」就是現實中沒有,此一句格外悽涼,因此就有引出了結句:「一曲當筵落淚,重掩羅巾。」說到傷心處,又一次淚溼羅巾。
本詞為晏殊少有的情感激越的小令。與白居易同情琵琶女如出一轍,晏殊贈歌者也是惺惺相惜。
晏殊晚年因一件舊事被貶,即「狸貓換太子」一案。宋真宗寵幸劉皇后和李妃,李妃懷孕,劉皇后也謊稱自己有孕,李妃誕下男嬰後被劉皇后買通宮人將男嬰換走冒充為自己所生。此男嬰即為後來的仁宗。李妃死, 仁宗讓宰相晏殊為其作墓誌,由於劉皇后健在,晏殊沒有將真相說出。劉後死,才有人敢說出真相,晏殊也因此事遭彈劾,被貶謫。
本詞中歌者的悽慘遭遇引發了詩人的共情,詞中一句「若有知因見採,不辭唱遍陽春」借歌者之口,抒發了自己胸中塊壘。結句中的「重」意為一遍遍。擦乾的眼淚又一次次滾滾而落,極深沉的悲哀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