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奶、母親、姐姐、妹妹幾個圍坐在煤油燈下,有一答沒一答地等著出外打工的父親回家。
時間一點點地在煤油火上跳走,我們的身影在燈光裡飄搖不定。慢慢的屋子裡除了聽見灶臺的火星偶爾一兩聲的噼哩啪啦外還有我肚子打鼓的響聲。
鍋裡的飯熱了又涼,涼了又熱了,那盤原本鮮嫩的炒辣椒經過幾次的翻炒後已憔悴不堪。
門外的大樹沙沙作響,而父親的腳步聲卻一直沒有聽到。
眼看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遠處的樹木已消失到黑夜之中,門口的大樹只得巨大的身影,葉子的顏色已無從分辨。寒風將大樹吹得像奶奶夏天手裡搖曳的大蒲扇,把風都往屋子裡灌。
我和姐姐說,外面風大,要不把門關一下,屋子暖和些。
奶奶說,外面天黑又冷,敞開門能讓父親看到家裡的燈光,走得穩些,能暖些。
那時我不明白一盞煤油燈發出的微弱光亮連門口那堆木柴都照不到,又怎麼能照到不知在何處的父親、溫暖到父親?
三十年後來,我明白了奶奶的話。
在外打拼的光景裡,城市燈火通明,回家的路並不黑暗。而妻子會在我夜歸時留燈一盞。那時我便明白了留燈的意義,涼薄的世界裡,在方寸間有燈火一盞,暖我心。
母親伸長著脖子不停的往外張望著那條長長的小道,她焦灼的眼神恨不得能穿過黑暗,看清父親行走的腳步。
我們幾姐弟輪著問奶奶,父親怎麼還不回來,肚子餓了。
奶奶用著淡定的語氣對我們說,快了,快了可能今天活多,僱主多留一會。可眼睛卻像母親一樣未曾落到我們身上,而上一直往外探。
那個年代,沒聽說電話機,更別說手機,根本就沒有辦法聯繫到父親。
一家人在寒冷中焦急與飢餓地等待。
我肚子裡的鼓聲也不知道響過多少次後,終於看到父親的微曲的身影出現在門外,疾步而入,並迅速反身關上門哆嗦著說,今天真冷風也比昨天的大。這麼冷的天,你們都不先吃飯,早點上床暖和等我做什麼,快快快,都趕緊吃飯。
一邊說一邊走到桌子上坐下。不等奶奶問為什麼那麼晚回來,就先說出口了,今天看路上有人賣炒瓜子的,想著你們都沒嘗過,就買包回來給你們嘗嘗,就錯過了班車。
說罷就在衣兜裡拿出一包用草紙裹得實實的瓜子,遞給了奶奶。奶奶又遞給我,我看著手上被發黃草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瓜子,隱約能聞到從草紙裡滲出來的味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五香的味道衝擊著我的中樞神經,使得我作出了吞咽的條件反射動作。
第一次聞到五香瓜子的味道,瞬間覺得世上最美好的事應該就是像五香瓜子一樣的味道。
那包瓜子,當時我們誰都不捨得打開吃,因為它實在是彌足珍貴 ,我們總想留著等到節日才吃。
後來,我聽到父親與奶奶的對話,得知父親回來得晚,其實是省下路費的錢買瓜子走路回的家。
那樣我們就更不捨得吃了,那瓜子就在我們一家人誰都不舍吃之間變了味,最後遺忘於歲月之中。
雖然我們都未嘗到父親買的五香瓜子,但我們覺它應該比後來吃到大白兔奶糖更香,更甜。
您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美味,卻蔓延出一條那麼長那麼深的傷痕。
現在每次回家,走在那條彎彎曲曲的山路上,我便會情不自禁的想起四十年前父親一個人走在黑夜裡兜裡揣著一包五香瓜子的情景,不覺間眼睛變得溼潤,喉嚨哽咽……
父親健在時,時間從他日漸增多的白髮中流走,父親走後,時間就在我對他的思念中滑過。
想起童年時,偷偷去河裡遊泳被父親狠揍的情景。我雖從河裡逃過一劫,卻沒能從父親的拖鞋底下避過一難,被父親抽得屁股出血。
後來我知道了,你揍得我那麼狠是因為大伯的生命是被河流帶走的。你懼怕無情的河流再次帶走你的至親。
還有一次挨揍是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吃飯,這是我記憶中父親對我僅有的兩次動武。
父親不善言詞,卻用行動去關愛著我們。
中學後,我們在學校寄宿,為了保障我們的學習生活,經常在農忙時給我們送菜、送米、送衣服。
姐姐讀的是重點中學,離我們更遠,有十幾公裡,而父親常常是為了省下兩毛錢的班車費,挑著一大擔子東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