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魚不是魚,也不姓於,是一個人。從這叫法就知,他和魚有關,準確地說是他的日子和魚有關。
小時候喜歡抓魚。趁著大人不在身邊,偷偷跑到離家不遠的河邊。河水清澈,一米多深都看得清楚。他個頭小,不敢去水深的地方。挽起褲腳站在沒過膝的淺水裡,成群的魚蹭得皮膚痒痒的,隨便一伸手,都不落空。他小手敏捷,小泥鰍魚一抓一個準,別的小魚更不在話下。他抓魚有一套經驗,鎖定目標後,張開兩隻胳膊,一隻小手輕插水裡,慢慢靠近,借著水勢把魚往另一隻手的方向推,近了,兩隻手一捧,魚就鑽進掌心。
他手太小,只能抓小魚,想抓大點的老頭魚,要藉助工具。他腦門大,老頭魚似的。大腦門裡有東西,琢磨一下,就發明了魚叉,小孩子用的。
找來一尺多長的小木棍,直溜溜的。棍子一頭先用釘子打出三個小眼,把縫衣針尖朝上放進去,再用石頭敲實,魚叉就做好了。小漁翁站在沒過水的石頭旁,用小腳丫踹一下,受驚嚇的老頭魚就會伸出腦袋張望。他眼疾手快,一叉下去,準確無誤。石頭大就用石塊敲,魚一慌,機會就來了。弄一串老頭魚,拎回去剁碎了餵雞。雞下的蛋,香得冒油。上世紀60年代,沒什麼吃的,家裡人卻不吃河裡這些野生小魚。直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為什麼?
春天砸魚也有意思。冰面解凍時,憋了一冬的魚蔫了吧唧、晃晃悠悠地遊出來曬太陽,魚往河邊遊,那裡水化開了,有陽光的暖。他拿著石頭等在那兒,就像拿著魚叉一樣,瞄準了魚頭,不用使出很大勁兒,石頭落下,魚就暈過去。
在北方捕魚有很多方式,比如冬捕,很隆重,有儀式感。比如掛魚、炸魚、電魚……他喜歡用有趣的方式和魚玩耍,毀滅式捕撈,他不屑,甚至憤怒。
小時侯抓魚,是好奇。年齡大了釣魚,是愛好。尤其退休後,釣魚成了他的事業。風雨無阻,沒有假期。
他釣魚,憑鈴聲和魚竿的晃動幅度能判斷出魚的大小。收線時看魚的反應,分得出什麼魚咬了鉤。鯪魚有活力,咬上了就掙,不屈服。只是身型小,力氣不足,不服也得乖乖上來。有時剛拉上岸,沒等放生,就掙脫鉤,以三級跳的速度蹦向水裡。大頭魚憨厚些,收線時順從地跟著,快到岸了開始反抗,想逃來不及了。勁兒大的要屬青魚,民間也叫草根魚。遇到危險不留餘地鬥爭,魚頭插進淤泥裡,釘子一樣拔不出來。他和大青魚較量過,那是難忘的經歷。一個午後,河中間的島子,他和它僵持了很長時間,拉一會兒,放一會兒,再拉,再放,直到那條青魚消耗掉了所有力氣。閃著光的大青魚被拽上岸時,圍了很多人,30多斤,有人出大價錢要買下,他沒答應。隨後拍著張口喘的大青魚說,犟啥呢?服了吧!歇會兒走吧。
他放了那條大青魚。
大青魚遊走時不知回頭看沒看他,這次經歷卻讓他釣魚生涯創了輝煌。他感謝那條大青魚,成就感爆棚!
和魚有關的日子不都是快樂,也有悲傷。
有一次,他坐在河邊,守著魚竿,遐想著魚兒們的生活。突然,一條大紅魚向他遊來,遊得很慢,頭一會兒沉下水,一會兒浮上來, 河道很寬,魚偏著身子向岸邊遊來,正對著他。他很奇怪,這麼長的大紅魚,看身段得有七八斤,咋就溜河邊來了。他拿起抄鑼子,繞到草叢處,等。大紅魚果然過來了,遊得很吃力,有點東倒西歪。沒等抄鑼子過去,大紅魚就擱淺在岸邊草叢裡,好像跋涉很久的旅人。他睜大眼睛看,大吃一驚。這是一條受傷的鯉魚,露出水面的紅是魚背淤血,沁透鱗片。魚肚子很大。他端詳著氣力不足的魚,一下子明白,魚要甩籽。這是一個母親,拼了命逃脫網,不顧危險遊向岸邊,就是想找一處安靜的草叢,做孩子的溫床。也許,她還期盼,戀人也會逃出來,像從前一樣和它追逐翻花。
看著要做母親的鯉魚,他心生崇敬!生死搏擊時,魚拿出所有積攢的力量,因為愛!
那晚他做了一個夢,又遇上了那條鯉魚,還有一群魚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