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五月過半的時候,南山麓一帶路邊栽滿了的洋槐樹,便一齊開出潔白的小花。於是,整個城市都洋溢著醉人的、甜美的芳香,仿佛是純潔之中的痛切欲望,抑或是閒適之中回想起的一枝殘夢,總讓人有種莫名的感傷『』
這是日本著名作家清岡卓行在1969年寫的一段文字。1970年,這篇以《洋槐花的大連》為名的小說獲得了日本的最高文學獎「芥川獎」。也讓大連在日本家喻戶曉。
清岡卓行,日本當代詩人,小說家。1922出生於中國大連,在大連度過了少年與青年時代。26年後的1948年,他無奈離開大連,後來畢業於東京大學。
『』大連的五月,對他而言,已經闊別了五年。再次站在這裡,他很驚訝,為什麼童年時不曾覺得它是這般美好。特別是被稱為南山麓的那條住宅街,現在看來,如夢如幻。『』
『』 他的家,在住宅街的最東邊(現在的景山小學)。綠色屋頂,白色磚瓦,紅色圍牆。在東京時,他就時常在腦海裡描繪著這座似乎是一戰後建成的,有著西洋味道的日式二層建築。『』
——摘自清岡卓行《洋槐花的大連》
清岡卓行的每一句話,好像都在寫我的感受。小時候在南山一帶住過幾年,周圍都是綠頂紅牆。每到五月,如夢如幻的槐花盛開。甜美撲鼻,花香沁人心脾。濃濃的溫馨的味道至今印象深刻。
幾年前的一天,在上海認識了日本小原流花道研究院前講師石橋祥子老師。當她知道我來自大連時,脫口而出:大連有槐花。
她說幾十年前就被一部日本暢銷小說打動,夢想有一天能來到大連。而這部小說就是《洋槐花的大連》。
『
『』道路縱橫交錯卻也井然有序。兩側寬敞的人行道,一段鋪著石塊,一段依舊是土路。大概每隔五六米的距離,依次栽著柳樹,白楊和洋槐。
不知何故,街道多以樹木命名。楠街、桐街、桂街、櫻街、楓街、柳街。。。『』
—— 摘自清岡卓行《洋槐花的大連》
徜徉在南山麓,街道交錯,綠樹成蔭,雖不見當年的石塊,土路,但街道兩旁的楊樹、柳樹、洋槐都在。洋槐樹並不多了,但每到五月,整個南山處處都瀰漫著沁人的槐花香。
『』傍晚時分,他依舊獨自去散步,全身心地感受著洋槐的味道。有時候,他會摘下一小掬槐花,將那小小的花瓣一朵一朵放在嘴裡咀嚼,感受著那淡淡的甜蜜帶來的喜悅。那隱隱澀澀的甘甜,就像是小學時玩過的捉迷藏。在某個漫長而明媚的下午,爬上高高的磚砌圍牆,藏在那裡洋槐枝幹伸展開來的蔥綠中,一邊小心翼翼的避開枝上的刺,還要一邊仔細體味著花瓣留在唇齒間的餘香。他不是通過理性的思考,而是通過已沁徹到他身體裡和靈魂深處的記憶與感受,才認為這座小城是他真正的故鄉的。『』
——摘自清岡卓行《洋槐花的大連》
有時候仿佛是宿命,上天早有安排。日本人近百年前對南山街道的命名大部分保持到今天。小時候長大的楓林街就是當年的楓街;現在居住的桂林街就是當年的桂街;而神奇的是我現在的日本花道工作室就位於柳林街,正是當年的柳街。
幾十年,竟然一直置身於日本人對自然的敬畏與傳播中,這種無形的潛意識裡的年復一年的滋養,是否影響到幾十年後我對日本花道的選擇。鬼才知道。
」那是中學三年級的時候,自然課上,老師講到了洋槐。老師說,大連的洋槐是一種俗稱,其實應該叫做假洋槐,也就是刺槐。真正的洋槐,大連僅有兩株,在中央公園東側的入口處附近。然後又簡單地描述了它們的形狀。
那天放學後,他沒乘電車,選擇了步行回家。因為,只要穿過一條小路,途中正好可以經過那個空曠的中央公園。
當他看到那兩棵真正的洋槐時,卻突然感到很安慰。因為在他看來,假洋槐遠要比真洋槐美得多。。。真洋槐現在並沒有開花,如果開花,那麼也一定猶如老師在黑板上用彩色粉筆畫出來的那樣醜,他固執的相信,那花,永遠不會有司空見慣了的假洋槐開出的小花那樣美。
不知是哪個愚蠢的博物學家,為刺槐取了假洋槐這個討厭的名字。他希望能夠剝去「假」的印跡,就像現在城裡人們一如既往的那樣,將那怒放著的,令人懷戀的美麗植物,直截了當的叫做洋槐。『』
——摘自清岡卓行《洋槐花的大連》
文中提到的中央公園就是現在的勞動公園。讀完這段文字,我還真的去勞動公園的東門找這兩棵真洋槐。只可惜,時過境遷,勞動公園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模樣。
但清岡卓行所說的真洋槐,應該就是國槐了。七月才開花,不能食用,可做藥用。現在大連的哪裡有呢?估計沒有多少人知道吧。
中日建交後,1982年的冬天,清岡卓行重回大連。他小時候長大的南山麓大部分保持著日本殖民時的樣子。他回到了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南山老宅,百感交集。
回到日本,他寫下了《初冬的大連》的文章。
他寫到:『』那一帶的地理,已經深深銘刻在我的腦海中,院門內側的一旁有一棵銀杏樹,長得高而挺直。那是在我小學三年級時,父親種的一棵樹。那時的樹苗還沒有我的膝蓋高,如今主幹和樹枝都變得又粗又壯。我重新從各個角度觀察著我的舊居,不管看什麼都能引起我的無數回憶,躍然而出,無法抑制。『』
如果這棵銀杏樹還在,一定是盆粗的參天大樹了。只可惜清岡卓行的老宅現在成了風景小學。據說在建校的時候曾把這棵銀杏樹移植到了大門口。但現在,屹立在風景小學門前的除了幾棵參天的楊樹,只有幾棵稀稀的低矮的銀杏。顯然這棵古老的有故事的銀杏已經不在人間了。
站在清岡卓行老宅的附近找這棵樹的時候,無比的感傷,也無比地失望。有多少個大連和日本的故事埋葬在了這裡。又有多少個牽掛跨越時間和空間,只在五月槐花綴滿枝頭的時候,夢魘一樣勾起些許的遙遠的回憶。
石橋祥子老師在讀完《洋槐花的大連》的四十年後,終於來到了大連。2015年10月,她踏上大連的土地的第一時刻,眼含熱淚。她說,我竟然來到了洋槐花的大連,像做夢一樣。
2016年的5月,在大連的槐花即將盛開的季節。石橋祥子老師再次來到大連,指導日本小原流大連花道展。在開幕式上,她含淚講述了她和洋槐花的大連的故事。
而臺下的很多人,都眼含淚花。
又是一年滿城槐花香,那一串串的潔白,一團團的紫紅簇擁著枝頭,香氣瀰漫大地。想起小時候,上學的路上,會順手摘下一片槐樹葉子,做著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麵,專打王八蛋的數槐遊戲。很溫馨也很溫暖。
「雖說大連這座城市存在著諸般矛盾,他卻仍然無法自拔的深愛著南山麓的大街小巷。因為,這裡是生他養育他,刻著他童年記憶的土地。。。這裡,最令他如痴如醉的,是那久已忘懷了的洋槐花的甜膩芬芳。」
——摘自清岡卓行《洋槐花的大連》
後記:
找到1970年出版的清岡卓行《洋槐花的大連》的中日文版本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個偶然,看到一篇講述大連南山老宅的文章,裡面提到1996年的《世界文學》第一期有《洋槐花的大連》的部分中譯文。
非常感謝我們花友@那樣芬芳在北京的女兒,她跑遍了北京圖書館,清華圖書館,雖然沒有找到這期雜誌。卻在一家二手書店買到了這本日文版本。
順著這個線索,我找到了一些記錄大連歷史的博客。終於發現了以上的部分中文譯文。
最後要說明的是,1983年,大連舉辦市花市樹全民評選。最後的結果是,月季贏了槐花成為市花,而龍柏贏了槐樹成為市樹。
雖然槐花槐樹雙雙敗北。但在大連人的心中。槐花永遠是我們心中的市花。
聆聽四季的聲音
以生命影響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