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初到美國時,每日的早餐總是他要克服的最大難關。林見小時候吃麵包噎到過一次,那種感覺他到現在都記憶猶新,所以林見討厭麵包,尤其是別人覺得所謂麥香味越濃的麵包,林見就越能想起麵包卡在喉嚨的感覺,止不住想要乾嘔。於是在實在無法忍受早晨的飢餓時,林見開始上街尋找沒有麵包味的能填飽肚子的東西,他在T大道的街口發現了一家吃omelet的,聞到的香噴噴的煎蛋味讓他忍不住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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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見在與A小姐的熱戀期帶過A來這家omelet店,他問A是否知道omelet的中文名字。
「omelet好像沒有中文名字吧,」A望向林見,「畢竟大陸也基本見不到omelet。」
「是嗎…」林見看向在鐵鍋上煎omelet的廚子,他特別喜歡在他說完everything之後廚子把一樣又一樣的食材放在蛋液上的過程,無論是豬肉,雞肉,魚肉或是菠菜,西蘭花,西紅柿,只要他一說everything,廚子就會把他們都丟進鋪好的蛋液上,再把它們都包成omelet。不止是這些,林見想無論是什麼樣的食材,只要他把它們帶過來,廚子都會毫不猶豫地和著蛋液包成omelet,「長得挺像蛋包飯的,但卻什麼都能包進去,要是讓我取名的話,我就叫它蛋包萬物。」
「那是什麼?」A大笑起來,然後就開始講起了其他東西。但林見完全沒心思聽A後面講了什麼,他只是看著廚子把各式各樣的食材做成各式各樣的omelet,這不叫蛋包萬物那該叫什麼呢?
再後來,林見滿腦子都是蛋包萬物的事,A嫌他太過於冷漠,就跟他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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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之前,林見還有過幾段戀情,其中令他印象最深的是學生時期的B小姐。B因為家庭條件比較拮据,在學校常常被孤立,不僅如此,班上的幾個女生甚至會施與暴力。
「別做的太出格了。」有一次林見實在看不下去。
「哈?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沒有關係,只是大家都是普通人,你們又是哪來的優越感呢?」林見將自己的內心想法如實說出。那幾個女生看起來很生氣,把和她們要好的男生們喊過來胖揍了林見。林見沒有還手,他只是確保了對方打出的拳頭都砸得不痛不癢。在一群人發洩完怒火離開之後,B跪在林見身旁一邊道歉一邊哭了起來。林見本想安慰她,但看見她哭起來,平時土裡土氣的容貌就像換了個人一樣散發出光彩,也就沒把沒關係的話語說出口。
林見只是眼睜睜地看著B哭累了,站起來拍拍衣服弄髒的地方,說了句沒關係就離開了。
從那以後B哭的樣子就刻在了林見的腦中。他無數次夢見眼淚滴落的情景,都被原始的衝動與體內的化學物質喚醒。他也無數次重複叫停、挨打、看著B哭泣的循環,每一次他都心滿意足,期待著那些女生能再來欺凌B,期待著自己再次被那些男生打倒在地。
「為什麼你不還手呢?要是你願意那些人加起來都不能打倒你。」林見的朋友問道。
「你知道極光嗎?」林見問。朋友點了點頭。林見繼續問道,「你不覺得極光很美嗎?」
「極光的確很美,不過……」
「我每次被打倒在地,都能看見極光。」林見的表情從未如此滿足。
「神經病。」來自朋友的再中肯不過的評價。
後來B輟學了。那些無頭蒼蠅一下失去了原本的攻擊目標,轉而把矛尖對向林見。林見沒有多說什麼,他把帶頭的那個男生的牙打掉了兩顆,進而由於怕自己繼續惹事生非,轉學走了。
…
在與A分手不久後,C就纏上了林見,然後半年後C向林見表白。林見沒有很驚訝,只能說他早在認識C半日起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刻,他僅存的半絲詫異也只是因為他覺得半年實在有點長。當然他沒有拒絕C,C與林見有著很多共同喜好,兩人很聊得來。雖然林見確定自己不覺得C美,因為C沒有在自己面前哭過,但是就算只是找個聊天的伴也不錯,他這麼想。
於是跟C開始了新的戀情後,他還是把C帶到了那家他最愛的omelet店,告訴了C廚子在煎的東西中文名叫蛋包萬物。
「蛋包萬物嗎?」C說道,「日月星辰也能被包進去嗎?」
林見只是笑笑,顯然C沒有捉到林見的point,林見看著C自以為心意相通的樣子,也只能尷尬地笑。
當林見看到C也笑了的時候,他不由得心生疲乏。為什麼所有人總覺得笑是最好看的呢,又或者,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對美的追求是相通的呢?林見看著C邊笑邊吃omelet的樣子,不禁想到這麼好吃的omelet就被這樣毫無意義的笑容浪費了,糟蹋了,內心憤懣。
林見腦海裡誕生了一個想法,他不再願意考慮關係的維繫與他人的感受,雖然他從來不怎麼考慮,但這次他要徹底摒棄掉這些沒有意義的思緒。為了那個被蠢到家的笑浪費的omelet,他只想看到自己心目的美。
於是他問C:「我做些什麼會讓你哭?」
「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哭的。」C回答道。
「做什麼都不會哭?你再仔細想想?」
「也許你愛其他人的話我會哭吧。」
林見沒有再問什麼,他吃完他的omelet,做完一天要做的事情,就去外面抱著其他女人睡覺了。第二天見到C時,他把這一切都告訴了C。
令林見失落的是,C並沒有履行她哭泣的承諾,她只是扇了林見兩個巴掌,罵了他兩句人渣,就永遠沒再讓林見遇到她。
…
到了很久以後,林見終於才發現原來omelet有中文名,一個無聊至極的音譯:「庵列」。
當林見走進那家店裡時,發現自己吃的只是平平無奇的庵列,而不是omelet或者蛋包萬物,他不免悲痛了起來。與之接踵而來的另一種情感,產生在他被一次次稱「冷漠」、「神經病」、「人渣」的同時。這不是憤怒,不是不滿,而是一種徹底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感在每天夜裡就悄悄潛入林見的夢境,讓他看見一朵朵晶瑩剔透的淚花,又在醒來之後,讓他對著一張張百無聊賴的笑臉。林見很難不認為,自己對美的追求是一條前無古人的積雪的夜路,自己宛若東方不敗,在這條路上領先得孤獨。
現實是林見無可奈何,正如無人在意蛋包萬物一樣,無人在意他的萬物,無人在意他人的萬物。
「倒也無所謂,」林見自言自語,「多找些C這樣的人,我就總有一次能見到那時的表情了。」
只是自從把庵列也拒絕了以後,林見又陷入了無早餐可吃的窘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