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文學,技術越來越成為一個繞不開的話題。過去20年來,依託網際網路技術的發展,網絡文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興起,以百萬計的網文寫作者改變了文學的形態、風格乃至於讀者的閱讀習慣。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鋒
上海紐約大學計算機科學教授張崢
上海網絡作協會長陳村
技術時代,文學的未來在哪裡?12月15日晚,第12期陝西北路網文講壇邀請了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鋒、上海紐約大學計算機科學教授張崢與上海網絡作協會長陳村,圍繞「技術時代的文學」這一主題,共議文學的未來發展。
從兒時的彈射模型飛機、無線電,到自製望遠鏡,談起「技術」,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鋒有著說不完的故事。近些年來,每次出國,還都會購買一個先進的望遠鏡觀測天空。1992年,嚴鋒成為復旦第一個自己組裝電腦的學生。「當時的電腦沒有音效卡,我輾轉打聽到可以去廣州的一家店購買,當時我的工資是105元一個月,音效卡要1500元。」揣著父親和他兩個人湊出來的錢,他南下廣州,在小店中第一次看到有人在玩電子遊戲,「還記得是《銀河飛將2》,一個太空戰,那之後,我也開始玩電子遊戲。遊戲和之前的飛機、無線電、望遠鏡一樣,有一些共通的地方,都寄託了我對飛翔的渴望。」
嚴鋒用「泛遊戲時代」形容他對當下社會的觀察。他既是電子遊戲的一名「玩家」,也是遊戲文化的觀察者和研究者。「電子遊戲被稱為第九藝術,我是在國內最早提倡遊戲文化的。遊戲裡面有很多文學的因素,從文學可以看遊戲,從遊戲也可以看文學。」他舉例,遊戲中有「視角」,而文學中的「敘事角度」也非常重要;《魂鬥羅》《超級瑪麗》等最早的遊戲都是第三人稱視角,對文學來說,第一人稱敘事的出現也是晚近才有的現象。
講壇現場,讀者細心記筆記。
回到技術時代的文學發展,嚴鋒認為,文學正越來越走向遊戲化,電子閱讀就像在做一種電子閱讀遊戲。「電子閱讀是所謂的超文本閱讀,又是多文本的閱讀,有圖像、聲音、連結、跳轉,打破了傳統閱讀的界限。讀者拿著滑鼠點擊的時候,和玩遊戲沒有區別。」研究發現,電子閱讀和傳統閱讀在大腦活動上也存在差異,「電子閱讀和傳統閱讀都會激活大腦中的文字區、閱讀區和記憶區,但電子閱讀同時還激活大腦中的決策區,是一種更全方位的大腦活動。」
「遊戲化」的電子閱讀,被嚴鋒形容為某種程度上的「返祖現象」。電子閱讀帶來的影響,有著積極的一面,如讓大腦反應更加靈活,對於物體的運動、感知、挑選等方面更加靈敏;但受「多屏閱讀」的影響,大腦的專注力、長期記憶方面將有所減弱。「當閱讀變成了一種在文本、聲音、圖像中獵奇、跳轉,並且大腦保持高度興奮的時候,其實我們回到了原始的叢林。」嚴鋒說,最早的時候,在叢林中,哪裡有豹子的聲音、哪裡有其他部落的訊號,原始人類都需要在短期內做出迅捷的反應,這並不是長期記憶;進入農耕時代,隨著印刷、文字的發展,人類可以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下,保持長期的、思維的一致性,「現在,這種狀態又被打破了,網絡是一個黑暗森林,我們尋找信息,就像在捕獵。」
不論如何,文學、閱讀正因為技術而發生變化。網絡時代,動輒數百萬字的網絡文學,佔據了讀者的絕大部分注意力。過去幾年,網絡文學呈幾何級數爆發,屏幕上充滿了由網絡小說改編而來的影視作品,網文被戲稱為可與美國好萊塢大片、日本動漫、韓國偶像劇相媲美的「四大文化奇觀」。
「那麼多人拿著手機勤勤懇懇閱讀網絡小說,每天看每天看。」上海網絡作協會長陳村好奇,「網絡上有很多水一樣的文字,最終會不會造成白話文的大變革?」不過,他也擔憂文學的「邊緣化」。在早期論壇時代,陳村曾當過10年「版主」,那時候就看到,一張圖片的點擊量比文字多十倍,視頻的流量又高於圖片,「當人們本能地趨向於這樣的內容使用時,文字會不會退到邊緣去?」
在嚴鋒看來,文學是最早的虛擬實境,今天的虛擬實境,是技術對文學的一種延伸,「原來需要用文字來勾畫的內容,如林黛玉的形象、氣質、舉止,可以通過虛擬實境技術,活色生香地出現在眼前。而當未來,如果人工智慧已經可以面向每一位用戶,模擬、定製、生產文學,文學的尊崇地位或許不會再有,但文學永遠是一切藝術的基礎。技術的出現,或許會對文學創作產生一些新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