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殺馬特?
說起「殺馬特」,你第一反應想到的是什麼?
頭髮、緊身衣、濃妝還是自拍?
最近大熱的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導演李一凡在採訪了78位殺馬特後,用900多段視頻為大家呈現了那些曾經未被理解、甚至是被深深誤解的殺馬特。
髮型保衛戰
殺馬特原本名字起源於英文單詞smart,殺馬特教父羅福興認為smart聽起來太溫和,於是直接改為了殺傷力聽起來更大的殺馬特一詞。
教主羅福興
2008年殺馬特迅速在網絡興起,他們自稱貴族,並分為葬愛、殘血幾個家族。
而頭髮成了他們加入家族的標準,誇張的顏色、嚴謹的比例,每一步都有精確的限制和要求。
而所有這些只有名流美髮店能做出來,於是「名流」成了殺馬特的聖地。
刺蝟頭、愛心頭、用梳子打、用鐵絲、筷子固定,吹一次髮型能管三天。
晚上睡覺不敢壓著頭髮。
兩個家族打架也約好不能碰頭髮,人在頭髮在,人亡頭髮亡!即使每個月只有800的工資,也要花100做頭髮,做完頭髮必須要去人多的景區炸街,越多人看他們,他們就越高興。
然而,浮誇是對不堪的遮掩,張揚的另一面是孤獨。
對殺馬特來說,頭髮是本命、是回應、是反抗、是強烈的自我認同。
因為從小父母外出打工,年幼被迫輟學,對從小就孤獨和無依的他們來說,誇張的髮型成了吸引關注的手段。即使他們深知這種關注的目光是異樣的。
「誰會看到一個正常人過去安慰你?你不正常的樣子大部分人才會關心你,這個人是不是經歷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2015年,隨著微博的興起網絡上掀起反殺馬特熱潮,一群帶著假髮的人自詡為殺馬特,在網絡上扮醜吸引流量。他們戴著殺馬特假髮上大街上惡搞,這樣的殺馬特對誰來說看著誰都討厭。
於是髮型原本作為殺馬特內心的港灣,現在成了吐槽他們的暴力工具。
久而久之,面對嘲諷與玩弄,真正的殺馬特被擠到角落。
為了能掙錢養活自己進大廠工作,他們開始戴假髮,但對他們來說真發假髮無關緊要,只要家族的人還在,殺馬特就不會消失。他們還是會做髮型 、化濃妝。就像教主羅福興在個人公眾號中所寫的一樣:
審美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點。
其實,髮型是他們用想像力打造的一張保護網,作為被遺忘的後浪,誇張的頭髮讓他們看起來像個壞孩子,「那樣子看起來比較厲害,不會被欺負」。
殺馬特被吐槽、被玩弄、被消費,而他們因為窮困沒有可以玩的東西,於是在頭髮上大做文章,試圖通過髮型這一最直觀的方式獲得關注與被看見。
工廠愛情物語
火星文的情話、自殘和網戀,這些曾是殺馬特愛情的全部。
白飛飛(網名)曾是一個殺馬特少女,如今她留著黑髮,穿著樸素的衣服,沒有了一點殺馬特的痕跡。而當她談論起日後自己的婚禮時,她說:
對他們來說,工廠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愛情也在流水線上萌芽。而工廠裡女孩子喜歡什麼髮型,男孩子為了討好女生就去做什麼髮型,因為「那個年代,你不搞這種頭髮的話找不到女朋友啊。」
後來QQ、BBS、貼吧的出現給殺馬特帶來了戀愛的自由。網戀開始在殺馬特家族興起,他們希望能在網絡上找到真愛,找到和自己興趣相投的殺馬特。然而網絡對殺馬特來說 只是烏託邦。
回到現實中,老闆會欠錢不發工資,女朋友也跟著人跑了,因為沒錢沒房沒工作,對他們而言結婚也成了奢侈品。所以,當回憶起殺馬特的時光時,那個時期的愛情仿佛更加純粹。
周末在溜冰場的約會成了石排鎮殺馬特們的浪漫,與其說是因為愛情,不如說是因為相同,趣味相投的殺馬特相遇在公園、溜冰場與貼吧、QQ、BBS,線上和線下的抱團曾讓他們享受了短暫的甜蜜。
當回歸主流後,甜蜜隨之消失。所以對白飛飛這樣曾經的殺馬特少女來說,辦一場殺馬特式的婚禮,拍一套殺馬特的婚紗照,就是她最簡單的願望,是殺馬特的羅曼蒂克。
90後留守兒童與農民工
從留守兒童到農民工,中間的距離有多遠?
對於殺馬特而言,是一張從農村到城市的公交票。
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中的這些來自雲南、貴州、廣西、湖南等各個地區農村的殺馬特少年,年齡大多在12-16歲,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出去打工,有的人甚至四五年沒有見過父母。
因為沒人管教,他們多數沒念完初中就輟學了,買了張車票就到城裡打工。掙錢,本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壓力卻成了這些留守兒童的責任。
對殺馬特而言,青春期是短暫的。作為一次青春期的瘋狂,殺馬特曾給了這些迷路的少年短暫的指引和安慰。然而當目光聚焦在他們的張揚與不入流時,卻忽視了格格不入的背後是殺馬特們灰色的童年與青春期。
輟學的那一刻他們就要被迫長大成人,但是因為年紀小他們在工廠只能做一些手工活,在流水線上累到睡著,不小心被機器切到手,這些都是經常發生的事。
初來城市,被騙也是他們的必修課。老闆不發工資,租房子被騙,這些每一個人都會經歷。於是穿著特立獨行成了自我保護的工具,但這也招來父母的不理解和社會的嘲笑。
他們「玩不了車、玩不了房,只能玩頭髮。這個時代永遠都有被拋棄的人,永遠都有不被尊重的人。」
對他們而言,工廠是不自由的。於是又離開工廠,從城市回到農村。他們知道,自己的出身永遠無法實現階級躍升,然而隨著網絡直播的興起,假髮、鳳舞九天、摩託車音響 又重新出現在大眾視野。
原本的精神貴族迫於生活,無奈成為流量乞丐。沒有學歷、沒有資本,處處被主流文化圍剿的他們只能在夾縫中生存。
「明年我也想像他們一樣,白天工作晚上直播,這樣兩份收入,挺好的。」
作為城市化進程中移民浪潮的縮寫,殺馬特即將成為一段過去時。目前在石排鎮這種工廠密集的城市還有少數殺馬特存在,但是殺馬特作為底層話語的吶喊,永遠不會消亡。
只要有農村,只要有農民工,殺馬特就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