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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毅衡在家中
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視頻 吳德玉 閆雯雯 實習生 甘昕禕
在中國現代文學領域裡,要說真正達到世界文學水準的文學家,在趙毅衡標準看來,只有兩個:「卞之琳的詩,張愛玲的小說。」
他給的理由很乾脆:「因為這兩位是有高度形式感意識的作家。卞先生的詩像一顆顆精心雕刻的精美鑽石,語言晶瑩剔透。張愛玲的出色,重點也不在於她表達了什麼精神,或者講述了多麼驚天動地的故事,而在於她的小說,語言風格具有形式美。「
1981年在海外留學
張愛玲也曾同在一所大學
張愛玲
在上世紀80年代,文學研究者、美籍華裔教授夏志清的代表作《中國現代小說史》,使得張愛玲的名字和她的作品,包括錢鍾書、沈從文一批作家,像「出土文物」一樣浮出歷史地表。由此,才便有了《收穫》刊出的《傾城之戀》以及文學界的相關評論。其後,張愛玲迅速走紅,形成內地的第一次 「張愛玲熱」。趙毅衡讀張愛玲比較早,1981年他出國留學,在圖書館裡看到張愛玲的小說,「非常驚豔,印象深刻。
張愛玲和趙毅衡都待過的伯克利
「巧的是,趙毅衡留學的美國伯克利加州大學,張愛玲也曾經在那裡工作過。1969年—1971年,張愛玲在伯克利加州大學打工,1971年秋季搬居洛杉磯。時間上雖然有錯位,但同在一個空間,還是讓趙毅衡覺得有一種奇妙,「我想就算時間重合,也未必能偶遇到她。因為她的日常作息跟常人不一樣。但不管如何,增加了一種親切感。」
高羅佩《狄公案》的最早推手之一
對形式的深入理解和推崇,貫穿到趙毅衡的所有藝術欣賞中。 1979年,在中國社科院讀碩士的趙毅衡圖書館裡偶然發現了一本英文版的《狄公案》。翻開一看,才發現是漢學家高羅佩寫的偵探小說,用很有中文特點的英文,寫出一個個發生在中國的偵探故事,讓趙毅衡讀得愛不釋手。1981年1月,趙毅衡在《人民日報》上刊登了一篇書評,這也是最早在國內推薦《狄公案》的文章,「我覺得中國大眾都應該要讀到這些故事。」趙毅衡還撮合了他的兩位朋友(學外文的陳來元,研究漢語言文學的胡明)譯出的130萬字的《狄公案》,最終成為翻譯的定本,也是國內狄公案影視劇改編中對話的據本。
高羅佩所創作的《狄公案》系列,兼具中國古典文學雅韻與西方偵探小說妙趣。高羅佩的寫作,以西方偵探思想集中和提煉了中國古代折獄斷案方面的智慧與方法,並且在表現手法上、創作技巧上,對中國傳統的公案小說做到了進一步提升。這一系列小說已被譯成20多種文字,至今暢銷全球、經久不衰,成功地在西方世界塑造了「中國的福爾摩斯」。也就是說,高羅佩的創作,將中國古代公案小說,穿上了西方「偵探小說」這一受眾格外廣泛的文學新衣,給世界文學貢獻出優秀的作品。
在趙毅衡看來,高羅佩的轉化,其實也涉及到藝術形式問題。「中國的公安小說,過於強調內容為先,總是懲惡揚善教訓百姓。但高羅佩的偵探小說避免了這些。」趙毅衡說,「犯罪本身是愚蠢邪惡的,但要把偵破過程的一波三折寫得引人入勝,需要智慧。」
「如果只追求獵奇,誰能比得過公安局裡那些奇怪的案子」
很多人對形式感這件事情不太重視。趙毅衡說,「很多人認為講形式是不講內容,是形式主義,其實是缺乏形式敏感。形式論不是形式主義。沒有形式就沒有內容,因為沒有形式,再好的內容都無法生存。實際上是不尊重讀者。」
形式論在中國沒能好好發展,總是從內容到內容,顧及不到形式。趙毅衡認為這跟中國「文以載道」,把文學當作自然實在的簡單反映的思想傳統有關。
作為「形式論」的資深學者,趙毅衡說,他的工作就在於,不僅讚美與欣賞這種形式,還要「要弄明白的是為什麼這樣的形式最出色地整理了生活經驗及其背後所存的文化底蘊。也就是說,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
形式對藝術創作的重要性,在趙毅衡看來,怎麼強調都不算過分,「藝術的決定性因素是其形式。如果作品只追求內容獵奇,誰能能比得過公安局裡那些奇怪的案子?傳世的作品,是形式上最出色的作品。數萬首唐詩,能傳世的是內容最深刻、最高尚的作品嗎?顯然不是,而是那些具有最佳形式的作品。詩歌如此,別的藝術體裁也都是如此。」
寫詩只需要「小聰明」
趙毅衡很佩服卞之琳的詩,認為他「是一個對語言美感極其敏銳的詩人。」卞之琳稱自己是minor poet(小詩人)。「我想卞之琳成為真正的優秀詩人,就是因為他拒絕做那種寫毫無形式感的所謂內容宏大的語句。」這也是趙毅衡「小聰明主義」詩歌主張的由來。
「寫詩需要聰明。但是又不需要特別大的聰明。你有大智慧,可以用在你的思考上,可以去研究哲學。而寫詩,不需要宏大的思想,用「小聰明」就行了。」趙毅衡明確提出的「小聰明主義」,很多詩人都不接受。「其實我說的小聰明並沒有貶義,我是說『巧勁兒』。讓人舒服,讓人有所得。哪怕你用了勁兒,你也不要讓人看出來。」
30多年前的譯著如今依然搶手
除了在符號學、敘述學領域專研甚深,是形式論的頭號專家,趙毅衡還有一個比較響亮的頭銜是「比較文學學者」。早在1979年,他的《意象派與中國古典詩歌》發表在《外國文學研究》。1983年,趙毅衡在海外寫出《遠遊的詩神》,成為新時期比較文學研究的開拓之作。他編譯的《美國現代詩選》是80年代影響深遠的外國詩歌選本,在當年文學界幾乎無人不知,大量詩人的寫作受益於它。如今這本書原版在孔夫子舊書網上已是一書難求。《美國現代詩選》2019年迎來最新的修訂版,在豆瓣上有眾多年輕讀者點評留言。
漢語新詩發展剛過100年, 近幾年由於網絡平臺便利,詩歌貌似出現了繁榮現象。但要把詩寫好,還是少數人。在趙毅衡看來:「當代新詩最大的缺點還是,形式感不夠。寫詩首先最要緊的還是要擁有自己的個人風格,具備較高的辨識度。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誰寫的。有一段時間,很多人都在批評『梨花體』,但我覺得,至少它有一點是不錯的:形式上有個性。寫詩當然是抒發情感,但其實,人的情感都差不多的。還是要在語言上有自己的個性。還有就是,寫詩應該是業餘行為。我甚至認為,只有業餘的詩人才能寫的好。如果誰把寫詩當做吃飯的工具,而且朗誦來朗誦去永遠是那兩首詩,就有點尷尬了。
除了寫學術著作,趙毅衡長期寫作專欄與理論普及讀物。2002年出版《對岸的誘惑:中西文化交流人物》,另有多本小說集、詩集、散文集,如《豌豆三笑》《西出陽關》《有個半島叫歐洲》《好一雙中國式眼睛》等。趙毅衡以前常為報刊寫專欄,他還寫小說、做翻譯;8卷本《趙毅衡文集》於2013年出版;新版12卷本《趙毅衡文集》,將由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
《趙毅衡文集》
如今的趙毅衡,還在寫散文,只是尚未收納成集。「以前我寫散文,都是刊物專欄逼出來的。現在我寫散文,很多都是給別人的書寫序言,或者評論。這種序言或評論,我努力每一篇都寫出特色來,不要陷入同一個腔調。「那種擺老資格評點年輕人的套路序言,我是不會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