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識進入了計算機,就成為了一段算法、一個程序。只要它們活動過,必然會留下痕跡,就是所謂的log(日誌)。」
「腦洞故事板很早就是計劃的一部分了。這裡所有的故事,都源於那些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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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 王曉宇
Date: 2019/12/13
Content:蜂窩
我在椅子上休息,突然發現自己左手手腕內側中間部分,一塊面積大概2*3的皮膚,變成了蜂窩。
我找不到更確切的形容詞了,一個一個密密麻麻的六邊形孔,緊緊地排在一起。
舉起來對著陽光看一眼,陽光打在手腕外側透進來黃紅黃紅的顏色,像蜂蜜裡摻著上好的蛋黃。
蜂窩周圍還是正常的手腕皮膚,骨骼血管都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只有這一塊,我試著往裡摁了摁,那些蜂巢壁軟軟的,一壓就下去了,不痛也不癢,而且能一直壓到底,壓到手腕的另一側。
我甩一甩,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但是我突然想到,這樣子的組織下面,是沒有骨頭的。
我不禁一個寒顫,馬上動了動左手,左手一如往常,推拿抓舉樣樣順手。
我一時沒了主意,盯著一會兒蜂窩,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是一個高中老師,教地理的。
地理這些年,在高考中一直沒什麼地位。不如理化那麼有名,不如政治那麼有用,大學報地理專業的人少之又少,畢竟沒有誰拿李四光當自己偶像。
大部分同學都是在理化生那裡碰了壁,才來選地理的。
學地理的前景,我在上第一節課就跟他們說了,其實把地理學好,最適合的出路是當縣長。不是省長,不是村長,而是縣長。
你品,你細品,反正跟他們說了他們也不往心裡去,畢竟沒有誰會說自己的夢想是當縣長。
走到教室外面的時候,正好打上課鈴,我把袖子往下拽拽,擋住蜂窩。雖然說上課抬頭聽課的學生也不多,但還是別嚇到他們比較好。
「上課!」
「老……師……好……」
幾聲綿軟的問好之後,就開始了今天的課程。
我在黑板上寫下大標題,小標題,點開ppt,一邊比比劃劃地講解,一邊在黑板上歸納知識點,好讓他們抄筆記。偶爾提問幾個看起來像認真聽課的學生。
可是今天,我發現跟平常上課不一樣,今天我比劃完事想提問,都不知道提問誰。因為,所有孩子全都抬頭跟著我走,我指哪打哪。
我有點懵圈,平時沒見過這種陣仗,我還問呢,我說你班監控開了?他們說沒有,我說那今天怎麼這麼認真聽課?他們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一邊迷茫一邊緊張地繼續講課,畢竟很長時間沒有這麼多人聽課了,心裡居然莫名緊張。這也太好笑了。
講完一個小節之後,我給了他們一點做練習的時間。
我站在講臺上看他們又昏昏欲睡起來,就在講桌上磕了幾下粉筆,捲起袖子點著PPT上的題目,還播放動態效果便於理解。
果然,所有學生的視線集中在了PPT上,跟著我左手一起思考。
我自得地掃了一眼題目,突然發現我的蜂窩就那麼裸露在外面,面對著臺下幾十雙眼睛。
我顫抖地問他們 :「你們在看什麼?」
「題啊。」學生反倒被我問懵了。
「看沒看見我手上被扎的刺?」 我一個急中生智。
「啊?沒有啊?」
我不信,那麼大那麼明顯的組織居然沒發現?
「看這,能不能看見刺?我早上一不小心摸到了樹,然後就扎了。」
我走下去,把手腕就那麼放在前排幾個同學的桌子上。
「沒有啊?」 後面和旁邊的學生都圍上來看,有個膽大的女生還摸了摸,都說沒發現。
我眼珠子都快掉了。
「就在這啊!」 我搶過那個女生的手,往蜂窩上摁,「就在這啊!我都摸到了,你沒摸到?」
女生茫然地搖搖頭,
「你!」我指著另一個學生 「你摸!有沒有啥不一樣!」
那個男生在蜂窩上摸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我到底為啥這麼激動。
我愣在那裡,下課鈴響了,學生自發下課了。我機械地轉過去收拾好書,扔到辦公室,就往校醫室走。
一路上好幾個同事看見我,跟我說話我一概沒有理。後來聽他們說,我直愣愣地往前走,還握著自己手脖子,跟自殘的學生似的。
進了校醫室,我對醫生說,我手腕扎刺了,看看能不能挑出來。說著就把手腕往面前一攤。醫生真的在手腕上摸來摸去,又貼近看來看去,說,沒有啊。
我說知道了,就轉身往回走。
醫生攔住我,好像問是在哪裡扎到的,是鐵製品還是木頭,要是實在難受他再想想辦法之類的。我也沒理,失魂落魄地回到辦公室。
我就那麼把手腕晾在桌面上,不死心,就想看看還有沒有人能發現它。
可是整整一節課的時間過去了,除了大家都在似有似無地瞟我的手腕之外,竟然沒有一個人問我怎麼了。我煩躁地把手腕蓋住,又去另外一個班上課。
本以為今天奇怪的事夠多了,可是沒想到還有更奇怪的。
這個班級平時是全校班風最差的班,我每節課上的都好像歷劫一樣。其他班不理你還算好的,這個班是真的各種挑釁。
可是今天,我一進屋,就有一種詭異的靜默。
我被搞出一身雞皮疙瘩,在全班注視的目光下講完一節課,又看著他們認認真真地做題,然後再順從地抬頭聽我講,跟著我的思路,跟著我的手指指哪打哪。
我的手指……我的手指……
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裝作自然地往下拽了拽袖子,把蜂窩擋住。果然,一半的同學腦袋低下去了,過了幾秒,全班沒一個人抬頭。
我拉了拉袖子,很快,全班都抬頭聽我講課。我顫抖著講完剩下的題目,不敢相信我意識到的事情。抱著書木然地回到辦公室,望著手腕發呆。
很快。上課鈴又響了,一下子把我震醒。我喝了口水靜靜心,然後把袖子卷上去,把手腕晾在空氣裡。
果然,整個辦公室剩下的老師的視線都盯著我,準確的說應該是盯著我的左手。
我把手背朝向他們伏案,他們也盯,我把手腕彎著拿東西,他們也盯。我把衣服拽下來蓋住,他們就回神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一瞬間腦子懵住了,不知道我這算什麼東西。
特異功能?什麼稀奇古怪的病?會不會讓我遭殃啊,從此什麼殺人犯,什麼小偷,眼睛都往我身上盯?
我想測試一下蜂窩的能力範圍。發微信給一個好朋友,約她晚上去吃烤肉,去我們當地最大的一家。她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下班之後,我拽著她先去逛了街,等到八點多鐘,估計店裡上全了人的時候,才把她帶到烤肉店。
一進門,就被食客的喧譁聲吵得聽不清彼此說話。我們在服務員的引導下走向了一個偏僻的位置上,這個時候來也只有這種位置了。
我靜了靜心,把菜單往她那裡推,一手把袖子卷上去,極其自然地等著她點菜的同時,喝著水觀察著店裡的人。
我一口水還沒下去,準確說不超過3秒,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不,我的手腕上,我上去搶菜單,他們的視線就跟著我走。
我點完菜,一手拿杯子一手倒水,他們也跟著我走。我喝了水把袖子放下來,他們才回頭繼續說話。
不過我慶幸的是這種視線集中,強度是不熱烈的。不是那種全場鴉雀無聲緊盯著你的那種,而是有意無意地瞟一眼那種。
好像我是個絕世大美女,大家為了不冒犯到我所以沒有採取緊盯的態度,而是一邊時有時無地看,還能一邊喝酒吃肉的那一種。
我好似惡作劇一般,一會兒把袖子放上去一會兒放下來,連我朋友都說,今天怎麼總想看你,總感覺看不夠似的。
我說可能是你單身太久,看見同性都覺得眉清目秀的吧。
嘿嘿一鬧,心下有數了,拿皮筋把袖子綁死。這個蜂窩,搞好了,是個大好事,搞不好,是個大麻煩。
回家之後,我把窗簾全都拉上,給了自己一個封閉的空間,才打開袖子望著那蜂窩出神。我必須想到辦法,好好應對它能帶來的幸運或者災難。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一切好像還是可控的。這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一時間也想不出來什麼,只好下床翻出來醫藥箱,找到敷料,剪成合適的大小,往上一貼,不太低調。
又瞅瞅周圍,抓起一瓶粉底倒了一些勻一勻,再蓋上一層散粉,嗯,這樣看起來不錯。
又剪了幾塊,經粉底調製之後,被我裝進一個小袋子,和膠布散粉一起塞進了包包裡。洗漱之後,就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撕開敷料看看蜂窩,唉,它還在。抬起來對著太陽看一眼,和昨天一樣的大小,一樣的顏色。
我垂頭喪氣地再貼嚴實,匆匆忙忙地趕去上班。
到班上之後,一如既往,死氣沉沉。我氣不打一處來。其實當年我上學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要不怎麼沒有去做更好的工作而是又回到這個怪圈?
我對這份工作說不上喜歡,但是我是喜歡地理的,當初想去做野外科考的那種工作,但是太難了,拿了幾份招聘簡章研究一會兒就放棄了。
當老師這是我能接觸到和地理最近的工作了,我也想回去再重新努力去做野外科考但是,唉,沒有勁兒了。
雖然做著這份不是自己最喜歡的工作,我也希望大家都能喜歡地理,地理真的很迷人。但是一上班之後就知道這根本就是妄想。
喜歡地理?學生們連上學都不喜歡。
我悄悄撕開敷料,把它裝進口袋,以便隨時貼上。
果然,這節課上的跟公開課一樣:一個低頭睡覺的都沒有,所有人都在認真聽課,甚至時不時還提出個愚蠢至極的問題。
因為學生都沒聽前面的課,沒有辦法,是真的概念銜接不上。我只好一邊講這節課的東西一邊複習前面。
上課真的很開心。我仿佛找到了靈丹妙藥,上所有的課都把蜂窩露出來,沒有一節課失手,甚至期中考試的成績達到了及格率90%。
這是不可想像的高成績了,根本沒有一個科目的及格率能超過90%。
我一時間風頭無兩,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學術報告,寫了一篇又一篇的心得體會,舉辦了一場又一場的交流會,甚至還去省裡參加教研。
因為無論我帶哪個班級,哪個班級的精神面貌就煥然一新,學校領導恨不得讓我一個人帶整個高中。但沒辦法,我只會地理,我也只能上地理課。
這天,校長打電話叫我去他辦公室。我進去之後發現,有四個人和校長在說事情。本來進去之後有人我就想走了,但是校長叫住我,把我介紹給這幾個人。
「這就是王曉宇,你們要找的地理老師。」
「你好你好,老師好。」其中看起來領頭的那個男人伸出手來和我握手,「老師快坐。」
「啊,你好你好……」 我看了一眼校長,校長微笑著點頭,就坐下來,
「是這樣的,老師。我是陳陳的經紀人,這是陳陳的父母和助理。」
「陳陳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是個男孩,現在做歌手挺火的,身上活動很多,在學校待不了幾天,但是又馬上高三了,所以我們想請您,私下給陳陳補補課。」
這個經紀人看起來很和善也很為孩子著急的樣子,「我們知道,您現在也是帶高三,平時肯定很忙。但是呢,找別人吧,我們又不放心。」
「您放心,您上課的時候,我們車接車送,或者您在哪方便,我們就把陳陳送到哪裡去。」
這時校長也說話了:「王老師,這個事你自己決定。沒有人會強求你。但是陳陳是我們省的優秀青年,給省裡爭了不少光。所以學校這面,是支持你去的。」
「當然,如果你覺得手裡學生太勞神,相信他們也完全理解。」說罷,他還跟經紀人們點了個頭。
呵。
我低下頭,裝作沉思了一會兒,其實沉思啥啊,必須要去的。
「行,我可以帶陳陳,但是需要學校這邊多給我一些支持,比如晚自修什麼的,可能就要麻煩其他老師了。」
「學校這面你放心,本來你的地理成績就很好了,給孩子們一點在其他科目上進步的機會吧!」校長忙不迭地說,其他人嘿嘿一笑。
「那太謝謝老師了,老師您放心,酬勞這面我們只會多不會少,陳陳就麻煩您了。」
經紀人轉身回去和家長商量著什麼,「老師如果您現在有空的話,不如現在就跟我們走,去見一下陳陳?」
「了解一下孩子情況,然後我們再把您送回來,保證不耽誤您這邊的課程。」
經紀人們把我帶到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但是是這個地段最偏僻的一個角落,外面看起來是還沒拆遷的舊樓,紅色的小鐵門都脫了漆。
我一時間甚至想是不是要抓緊逃。
緊接著開門,就不一樣了,裡面地方不大,但是別有洞天:紅門打開之後是一條不寬的石板路,兩側是水泥牆,上面都用玻璃封起來了,是個玻璃天窗。
再往裡面走,有藤椅,有沙發,進屋之後是個標準的辦公室,不過蠻簡單的沒什麼裝修。一個男孩子正揪著頭髮寫題。聽見聲音就抬起了頭。
「陳陳,這是你的地理老師王老師。」經紀人介紹。
「老師好,我是陳陳。」
「你好。」我回答。
「老師你坐,」 說著還給倒水,「老師你和陳陳聊聊天,看看需要怎麼下手能最大的幫助孩子,我們還有一點事,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您的課是四點十分對嗎?您放心,一定四點之前把您送回去。」說完,經紀人和父母就匆匆忙忙走了,助理給我倒了水,也追上了他們。
「來吧,你大概學到了什麼程度?現在是高三對吧?你將來考藝術的話,是不是分數也不用特別高?」
我打開了話題,其實我是知道他的,據說是比較謙遜有禮的孩子,網上說的可是人見人愛,現在在國內也是頂級的藝人了。
他簡單地回答我,也沒說什麼多餘的話,三言兩語就把情況交代清楚,以及他將來高考的目標都說了一遍。
看起來是比別人成熟,果然經過社會歷練的孩子就是不一樣。
但是我總覺得他眼睛裡有憂慮,說深深的憂慮吧,好像不太合適,但是就是和我認識的其他孩子不一樣。
我搖搖頭,想什麼呢,這是陳陳,中國有幾個陳陳?怎麼可能跟其他孩子一樣。
正當我為我的搞笑想法懊惱的時候,突然,他問:
「老師,你手腕怎麼了?」
「額……這個……」 我竟然一時間懵住了,「哦,昨天不小心受了點傷。」
「哦。」 他答道,說著就站起來,走到外面把鐵門鎖住,回來又把屋裡的窗簾放下,打開燈,在白紙上畫出一個小小的六邊形,又畫了一個六邊形,又畫了一個,直到畫成一片小小的蜂窩才停手。
「老師,你認識它,是嗎?」 少年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我愣住了,腦子裡有無數個想法,但是沒有任何一個能讓我在此時回答這個問題。
「你看一下,」 陳陳撕開了他手腕上的一層附著物,那層附著物比我的敷料精緻多了,我竟然沒有發現,「你是不是也有這個東西。」
我沉默了。
「我當時聽我爸媽說起你,我就覺得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老師,能厲害到這種程度。凡是帶過的學生全都進步,凡是教過的學生都喜歡上了地理。這種情況是幾乎不可能的。」
「他們拿來你的簡介,你不是剛剛畢業的新人,而是畢業幾年了的教師,正常來說這個時候應該正是職業倦怠期吧,怎麼說都不合理。」
說著,他上來一把把我的手腕敷料撕開,露出蜂窩,「呵,我就知道,這種不合理,就和我一樣。和我一樣不合理。」
一時間,我倆都沒了話。沉默地坐著,聽著門外的車水馬龍。
「這種……多嗎?」 我問道,
「你是我見過的除了我以外的第一個。」 他回答。
正在這時,外面敲門,我倆飛快地把手腕蓋住,跑出去開門。經紀人留了我的微信,說什麼時候上課再聯繫,我竟然都沒有反應過來。
還是陳陳,臨走的時候跟我微笑鞠躬說再見,我才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說再見。
很快,經紀人那邊就來了消息。我以為出了這事以後,陳陳不會聽我上課了。到了那個鐵門的時候已經是半夜12點了,幸虧明天我的課在下午,否則我都不會接。
也可能是校長把我課表給出去了吧,才會這麼精確地安排。
進屋之後看到陳陳,他應該也是才忙完其他事情剛過來。放下東西立刻開始上課,才上一會兒,陳陳說:「老師,把它露出來吧,我能更好地聽課。」
我一時間有點惱,「我講的讓你困嗎?」
陳陳可能也沒想到這一點。
「不是的。老師,我只能這個時間上課,而且能上多久也不一定。我只是想讓我的效率更高一點。」
我沒聽他的解釋,手腕收得更緊了。有些惱怒,甚至把黑板點得咣咣響。他在下面一邊打哈欠,一邊小聲嘟囔:「何必呢?」
「何必呢?何必呢?」 我竟然被這三個字點燃了,「你是覺得我所有的成就都是靠著那幾個窟窿來的嗎?」
陳陳不說話,直直地看著我,眼睛裡分明是四個字——「你以為呢?」
我一時被氣急,摔了粉筆就想走,可是沒有擰動門就被陳陳一把拽了回來,摔在椅子上。
他把手機連到投影儀上,給我放他在舞臺上的幾個視頻,還有幾個代言廣告。我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憂慮是真的存在的,也明白了那些憂慮的出處。
那些鏡頭上的他,手腕都是裸露著的。
我竟然對他有了一絲心疼。
「所以,老師,這個時候先把志氣放一邊吧,我高考比較重要。」說著,他把粉筆撿起來遞給我,又坐回原來的位置。
「所以你現在就純靠它活著是嗎?」我居然被激發出來某些東西,大聲地吼出來, 「你覺得你沒有它就不是你了?你覺得你是靠著它才能在舞臺上光芒萬丈的嗎?」
他好像是一副看傻子的眼神,「你敢把你的公開課視頻讓我看一下嗎?」
我語塞。
「所以啊,咱倆沒什麼兩樣。你對學生,我對觀眾。」
我直挺挺地走到黑板前,撕下那一層防護,順利地講完一節課,他不困,我也有激情。
到家的時候都快兩點了,一條微信添加好友的申請進來,是陳陳。
「老師,對不起,我今天不是有意要那樣說的。」
我腦子裡亂得跟什麼似的,也沒回。
第二天上課,我嘗試著沒有露出蜂窩講課。說真的,效果比我自己預想的好太多了。
雖然只是一大半同學認真聽,照比全員認真那個勁指定是比不了,但是比之前真的是要好太多太多。
我開始有了一點信心,甚至都開始打腹稿要怎麼跟陳陳說。可是還沒等到我去和陳陳說,教學主管就來了。
「小王啊!明天省裡領導要下來檢查,我們已經報了你的課,明天加油啊!」說罷就笑眯眯地走了。
我頓時就慌了起來,如果是之前,我肯定連準備都不用準備,直接上去一露蜂窩,不管是誰全部拿下。可是現在,我心裡有個小想法。
很快,到了第二天聽課了,教室裡後面坐了一排領導。主管把攝像機架上之後,就開始了課程。
我講得慷慨激昂,把一節普普通通的地理課與時事政治掛上了鉤。
正對了我之前說過的那個話,地理適合做縣長,相信這節課講完之後,整個教室的人都是這麼覺得的。
以後不會隨便下政策南水北調西電東輸了,一定會考慮局部小氣候什麼的了。
這節課我上得大汗淋漓,雖然還是有一兩個昏昏欲睡的學生,但是我,已經非常滿意了。
晚上去給陳陳上課,等到經紀人走了之後,我把公開課的視頻放給他看。
時間緊張,我只能倍速播放,雖然挺可惜沒讓他聽到我真實的上課水平,但是他還是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不行的。」他垂下頭。
「我都可以,你為什麼不行?」
「因為你的受眾只有這麼一屋子,我的觀眾是一整個體育場。」
「陳陳,你聽我說,你跟我不一樣,你有群眾基礎。就算你的觀眾裡面只有一半是你的鐵粉,我也相信他們會把氣氛帶起來的。」
「更何況,你的票那麼難搶,鐵粉一定不止一半。」
我把他頭掰過來讓他正視我。
「我依靠蜂窩無所謂,實話告訴你,這是鐵飯碗。憑我這一陣的名聲,就算以後沒有蜂窩,一輩子安安穩穩也沒問題。可是你,你才17歲。」
「如果你明天就沒了蜂窩,你怎麼辦?」
他沉默了半天沒說話,我把視頻收起來,把手腕緊一緊,開始今天的課程。我講得比以往更認真,陳陳的狀態也不錯。
臨走,我看著陳陳空洞的眼神,心裡不忍。
「起碼你先嘗試著在自己有把握的場合把它收起來,一步步來。」
他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到家之後腦袋甚至還沒碰到枕頭就睡著了,白天公開課備課實在是太累了。
從公開課那天起,我除了幾次痛經,幾次實在狀態不好之外,每節課都是自己真真正正上的,沒有走捷徑。
學生們的成績明顯不如從前,但是也比其他科目好,其實想想也能明白,養成了好的習慣,就會好學很多。
我現在每天忙得不行,白天上課備課——不得不說,認真備課的話是有很多講課知識授課技巧等著我去學的。
晚上有時去給陳陳上課,偶爾還把課堂視頻給他看,他也開始漸漸動搖,我能感覺到,有一點蠢蠢欲動的小苗頭。
有一天晚上,下課了,陳陳叫住我。
「老師。」手裡遞給我一個信封,很薄的,想想也知道不是錢。
「這是……演唱會?」我看著手裡的票說,
「嗯,老師有空的話來捧個場。」
「一定去,謝謝。」
巨大的背景屏幕上閃爍著演唱會的倒計時,我坐在VIP座位激動地等著大明星登場。伴隨著節奏感的音樂,陳陳從霧中走出,帥氣地開始開場秀。
下面的歡呼聲震耳欲聾,襯託著他左手手腕上的紅色絲巾越發飛揚跳躍。我欣慰地靠在靠背上欣賞這場演出。
到了中途活動環節,主持人在串場,臺上工作人員來來去去。突然經紀人出現了,他走到陳陳耳邊說著什麼,可是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他把紅絲巾抽走了。
現場太亂了陳陳沒有發覺,我急得不行,雖然別人看不到蜂窩。我高舉著手臂指著手腕希望他能看見。可是沒有,他微笑著和歌迷互動,伸出手給歌迷遞禮物。
好了,他發現了,我鬆了一口氣。我能看出他的慌張,可是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於是一個勁地把手往袖子裡縮。
突然,他解下了他衣服上的一個鏈條,綁在手腕上。
鏈條很粗,看起來遮擋效果也還可以。我憂心忡忡地等他換裝能帶點什麼遮擋物上來。換裝了,啥都沒有。他遠遠地看著我,又低下了頭迎接粉絲的狂歡。
「嘭!嘭嘭!」巨大的禮炮放開,炸出漫天的金絲彩帶,現場氣氛又上了一個高潮。
我疲憊地坐在那裡看他,看著他撿起幾條彩帶綁在手腕上揮舞。粉絲們也紛紛效仿,一時間整個體育場成了金絲彩帶的海洋。
他遠遠地給了我一個微笑,我也回了一個微笑。目光掃到舞臺一側,經紀人在那裡陰鬱地盯著他。
我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拿起手機就給陳陳發微信。我知道孩子手機是有鎖的,希望他能及時地看到吧。
演唱會結束了,我坐在車裡焦急地等待回信。不知道過了多久,陳陳才給我發了一個飯店的地址,同時告訴了我包房。
我開車就往那邊衝,如果可以,我今天應該會拯救一個孩子。
我站在包房外面,敲了幾下門,裡面很吵很吵,沒人理我。
我輕輕地擰開門,看見陳陳,和父母,經紀人,還有幾個應該是工作人員,在舉辦慶功宴。沒等他們說話,我就先開口。
「不好意思各位,陳陳今晚有課,孩子這幾天上課狀態還不錯,想接著上。他跟我說你們在慶功,所以我就來接他了。」
「哎呀!太麻煩老師啦!」 經紀人紅光滿面,一手還端著酒杯一手拽著我,「來來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陳陳的老師,我們這裡最厲害的老師了!」
「老師要不吃點再走!吃沒吃呢?」
「吃完啦,陳陳要是吃完了我這就帶他去上課。」
我往外抽我的手臂,都捏痛了,一邊給陳陳眼神示意,「你們大家慢慢吃,舉辦個演唱會大家都辛苦了。」
我另一隻手搓上了經紀人手腕,那一層薄薄的,精緻的東西被我搓了下來,露出裡面一個一個令人絕望的顫顫巍巍的孔洞。
「行,那就辛苦老師了,麻煩您好好管教,孩子不省心!」說著還作勢瞪了一眼陳陳。
上車了,一路無話。
回到辦公室,陳陳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咬著大拇指,整個臉都顫抖了,半天才緩過來。
「老師,我和他籤約兩年了,我都沒發現。」
「他是星探,我倆第一次見面是在機場廁所,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籤我,那會兒我剛剛從上海看病回來……就是看這個蜂窩。」
「上海也不知道這是啥,我爸媽也不知道,我沒跟他們說,我就告訴他們我和朋友去玩了。」
「那天我在廁所,盯著蜂窩發呆,我也不知道他看沒看見,然後他就上來跟我說話。我之前是學了點唱歌跳舞,想著有機會就試試,成不成還不一定。」
「結果誰知道就成了。」
少年眼淚下來了,他瘋狂地擦眼淚,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
「你手上貼蜂窩的材料是哪裡來的?」我問他,那個東西不常見,是很好的仿生皮膚材料,難買且貴。
「有一天他落在我房間的,我就拿起來玩,發現遮蓋這裡正好……」
他抽噎著說:「第二天他來找,我就問他這個在哪買的,挺好玩的,他說他有一堆,不值錢,然後又回房間找了一堆扔給我,我就用到現在。」
「那你今天演唱會怎麼沒貼?」
「我找了,」他把頭低得更深了,「我找遍了,一卷也找不到,一丁點都沒有。」
「對不起老師,我太笨了。」他瘋狂地敲自己腦袋,「對不起,對不起……」
我上前控制住他的手,「不,你今天很棒,你拿絲巾擋,又拿鏈子和彩帶。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你很棒了。」
他撲在我懷裡瘋狂地哭,好久好久才停,我也心痛,這麼小的孩子,就被人當做誘餌掛在天上賺錢。
「老師,今天的事別跟別人說,我爸我媽也別說。」
「好的,可是……你不想解約嗎?比如換個經紀人?」
「不,老師,你不懂。我會好好想這個事的。」
我也不好再說更多的話了,今天的課也上不成了。差不多到時間了,我起身要走,他也站起來,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謝謝你,老師。」
我微笑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從那以後,我們倆的課還斷斷續續地上,他一如既往的忙,有時候是在車上睡得迷迷糊糊地到了辦公室,再泡一杯濃咖啡來振奮精神。
我沒再提過蜂窩的事,他也沒再提。有時候我會和他聊聊天,比如他將來想做什麼之類,我記得他想了好久,久到都過了好幾節課才突然冒出一句,我想當醫生。
我以為他是想治好蜂窩,可是他說不是,他覺得蜂窩反而會給他帶來一些幫助,他想做的,就是治病救人。
我聽了不以為然,你現在是學文科,你理想中的醫生的話應該是當不了的。只能學學公共衛生什麼之類的吧,應該是開不了刀的。
他也不吱聲,然後問我,說老師你想幹嘛。我說就當老師啊,還能幹嗎。
他很嚴肅地問我,不,老師,是你想幹嘛,不是你能幹嘛。
我被問得一愣,但心裡其實早就有想法的。我說我想去野外科考,做真正的地質學家。他「嗯」了一聲,繼續寫題。
反而是我,還悵然若失了一下。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甚至越來越忙,聽課也越來越認真——他落下的東西太多了。
但和以前不一樣的是,他偶爾會給我發一點他在舞臺上的視頻,我也會給他發一些我上課的視頻。估計他看見視頻跟我的表情應該一樣吧,累,但微笑。
六月了,要高考了,最後一節課要下課的時候,我和他說,明天加油。他微笑著回答,
謝謝老師。
我再次聽到他消息的時候,是高考結束沒幾天的時候。突然整個網上都是他的消息。
陳陳解約,陳陳去國外讀書,陳陳放棄娛樂圈,陳陳與經紀人恩斷義絕……
雖然說有一點意外,但是心裡其實早就想過各種可能。陳陳不是會被禁錮住的孩子。他誤打誤撞成為藝人,估計現在也是想明白了以後的路。
出成績的那一天,陳陳發微信過來:「謝謝老師,我的分數還可以。」
「還可以什麼?」
「去國外讀書。」
「你要學……」
「我要當醫生。」
十年之後。
我背著包,和一名攝影師,一名動物學家,在衣索比亞的阿巴亞湖附近勘探大裂谷。
不得不說,野外科考真的苦,非洲的草原裡很多蚊蟲,我昏迷的時間距離我中招只有一個小時。
醒來之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問身邊人要我的背包,裡面太多太多寶貝了。但別人可能會當做什麼亂七八糟的石塊丟掉。
一名年輕的醫生把我的背包遞過來,我顧不上感謝,拉開拉鏈一塊塊地檢查,確認都沒有丟以後才看著他道謝。
他攥著我的護照守在我旁邊,把背包放在一邊,把口罩拿掉,遞給我一杯水。
「老師好。」
11月24日至12月23日,故事板將持續推送大賽入圍作品,並在12月24日12時開啟投票通道。
截至12月31日12時,閱讀量最高的入圍作品將獲得「銀獎·閱讀量獎」,票數最高的入圍作品將獲得「銀獎·人氣獎」。
每一個參與到 #匯玩創作大賽# 的讀者
都是這場比賽的評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