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靜淨
一
初冬的中午,太陽透過玻璃,照在我的後背上,暖洋洋的,我捧著一本書享受著。看了一下時間,已經一點了,該去動手做點午飯了。
可是,吃什麼好呢?這個問題,目前一直困擾著現代的家庭主婦們。
我的很多朋友說,站在菜市場,看著琳琅滿目的水果、蔬菜,還有雞鴨魚肉,手裡賺著鼓鼓的錢包。可是買點兒什麼好呢?買回去辛辛苦苦地做好了,人家是否願意吃呢?如果一筷子不動,那怎麼辦呢?
我們目前的幸福生活,不僅僅是革命先烈打下了江山,就可以坐享其成,更多的是我們父輩熬出來的。偶爾會回憶一下自己小時候吃不太飽,穿不太暖的日子。記得終於熬到餐餐可以吃饅頭的時候,媽媽說過一句我至今記得的話:「這一輩子再也不想吃餅子了!」
可想而知,那些苦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所以,她們幾乎不浪費目前擁有的吃、穿、用。真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我打開冰箱,看到裡面有杏包菇、白蘿蔔、土豆、豆乾、海帶、胡蘿蔔,一個白白嫩嫩的饅頭對我眨眼睛,「好吧,好吧,我懂啦。」我自言自語,把這些食材都拿了出來,走廊裡還有山藥。早上吃的麵條,煲一個湯吧,我更喜歡說熬湯。
把所有的食材洗了三遍,水倒在一個大桶內,用來澆花。帶上手套,把山藥的皮削好,白嫩嫩的可愛。所有食材都耐心地切成小塊,還找出一根人參,一些枸杞,最後洗了一把泡好的黑木耳。然後都放到電高壓鍋裡,什麼都不需要了,加上清水就可以了。讓它們在鍋裡溫暖地暢談,讓它們盡情地討論天南海北的旅行,如今成為朋友的感慨……我點了一下煲湯鍵子,智能屏顯示四十分鐘。等待的過程思緒飄飛,回憶的腳步卻踏著雜亂的步子走來……
二
「大姐姐,放學啦!」弟弟奶聲奶氣的聲音飄過來。那年初冬的一天,陽光也如今天這般好,藍天白雲,輕輕微風。我放學回來,看到弟弟在院子裡玩,幾個小朋友正在嬉戲瘋鬧,妹妹在遠處那棵早已掉光了樹葉的大樹下,和幾個女孩跳皮筋兒。弟弟跑過來抱著我的腰,仰著紅撲撲的小臉看著我。我捏了一下他的小紅蘋果說:「去玩吧。慢點,別摔著。」看著弟弟跑去的身影,我像家長一樣囑咐了一句。注視著弟弟跑遠了,我向家的方向走去,只見家家戶戶炊煙嫋嫋,隨著微風緩緩上升。剛到大門口就聞到了一股酸菜的香味……
我們那個時候住的都是小平房,幾十戶人家在一個大院裡。每天傍晚,飯香飄滿整個院子,誰家煮了什麼飯,都聞得到。後來房改,大家陸陸續續地都搬進了有暖氣的樓房,鄰居們,那個時候見面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終於熬出頭了,再也不用挨餓受凍了。
「奶奶、媽,我回來了!今天的酸菜怎麼這麼香呀!」我邊把書包放在凳子上邊問。然後抻著脖子看鍋裡,只見大鐵鍋裡的菜湯「咕嘟咕嘟」冒著白泡,油花四散。哇哦!裡邊還有好幾塊大骨棒。我早已飢腸轆轆,想想大骨棒裡香香的骨髓,我的哈喇子快流出來了,眼睛都快掉鍋裡了。
在東北,那個時候冬天的蔬菜,只有大白菜、蘿蔔、土豆。大白菜不太好儲存,家家戶戶就把大白菜積成酸菜。奶奶常常說,冬天是最難熬的季節。不但食物短缺,而且刺骨的北風呼呼地吹,一點都不留情面。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而來,冰天雪地的,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不過奶奶也常常鼓勵說,再熬幾天就開春了。
「靜兒這個小饞貓,鼻子真靈!這鍋湯已經熬了一個多小時了。」奶奶坐在小板凳上邊拉風箱邊說。
我把奶奶扶起,讓她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我接著拉風箱,媽媽邊往大鐵鍋裡貼餅子邊說:「你爸開餉了,好像終於熬成組長了。咱們家好長時間沒見葷腥了,你們不是都說酸菜沒油拉嗓子嗎?」
那個時候的企業都是計劃經濟,老百姓俗說的「吃大鍋飯」。什麼分房子、漲工資、提乾等都是論資排輩,熬到那個份上。後來實行按勞分配,可是也得慢慢地熬。
媽媽突然用她沾滿玉米面的手,指著地下喊:「火,火掉出來了,好好看著。等餅子熟了,你爸差不多也該到家了,咱們就吃飯。」我吐了一下舌頭。趕快用小鏟子鏟起掉出來的火,送回爐膛內。媽媽貼好餅子,蓋上那個木質的大鍋蓋。然後,拎起兩個水梢和扁擔,到五百米開外的水站去挑水。
我和奶奶邊看著鍋邊聊我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我跟奶奶說,我們今天的《自然》課,剛好講到植物,春天播下種子,夏天經過陽光雨露,秋天才能有豐碩的果實,冬天儲存起來。奶奶摸著我的頭,笑眯眯地說,靜兒現在就是一棵小樹苗,毛主席說:你們都是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奶奶老了,歲月把奶奶熬成老太太了。我拉著奶奶的手說,奶奶才不老呢。
我們正聊得起勁,突然聽到門外自行車鈴聲響。「爸爸回來了!」我放下煤鏟,起身就跑了出去,「媽,你——怎麼?」媽媽用眼神向她的身後遞了一下。只見爸爸挑著一擔水,非常輕鬆地走過來。我趕快跑過去,興高採烈地說:「爸爸,你下班了。」爸爸微笑地說:「嗯嗯,去把弟弟妹妹叫回來吃飯。」「好嘞!」我雀躍著。把兩個小泥猴一樣的弟妹領回家,幫他們洗好臉和手。然後把早已準備好的水遞給爸爸和弟妹。
這時媽媽掀開鍋蓋,哇哦!一股不同尋常的香味散發出來,餅子的甜香和酸菜的鮮香,溢滿整個屋子。媽媽用鍋鏟子剷出餅子,放到一個笸籮裡,然後用一個白色的大搪瓷盆,把大鐵鍋裡邊的酸菜粉條大骨棒菜湯全部盛出來。刷好鍋,舀上幾瓢水,蓋上大鍋蓋,借著爐膛裡的餘溫,傍晚就會有熱水洗漱了。
弟妹趕快去拿板凳坐在上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媽媽盛菜盆,我也早已擺好碗筷等在那裡。媽媽把一大盆菜湯放到飯桌上。
其實親情也是在一日三餐的相守中,熬製出來的。家人親手做的每一道菜裡邊,都有人、情、味。而不是像現在隨手叫一個外賣,簡單快捷。那只是為了飽而已。
弟妹早已等不及了,弟弟喊:「奶奶、爸爸吃飯啦!」這時爸爸才扶著奶奶從屋裡邊出來,坐好後,奶奶說吃飯吧。我和弟妹像小餓狼一樣,弟弟伸手就去抓盆裡面的大骨棒。媽媽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說:「燙,等會兒!」媽媽把大骨棒先夾給奶奶,然後逐個夾到我們的碗裡。弟妹立刻抓起啃了起來,我拿起勺子盛了一碗湯,端起湯碗香味撲鼻而來。輕輕地吹吹,呷了一口。我吧嗒了一下嘴,酸酸的,濃濃的肉香,急不可耐地喝了一大口,溫暖了整個胃腸。然後拿起大骨棒把外面僅存的肉吃乾淨,拿起一支筷子,在骨棒的空隙中將骨髓摳出來,然後再用力地吮吸著。那種香味溢滿全身,好像每一個汗毛孔都飄著香味。
現在想起當時弟妹的吃相,心裡都是暖暖的,洋溢著那種兄弟姐妹獨有的情感。至今我們三人的感情還是特別好,儘管都各自成家立業。平時無論誰去誰家,都會親手熬一鍋愛喝的湯。
在這種溫暖又熱烈的氣氛中,盆幾乎見底了。每個人都吃得滿頭大汗,暢快極了!對了,我們家吃飯是不允許說話的,在靜默中享受著美食,也享受著這種熬製出來的感情。
三
這思緒還沒有飄到太遠,就被電高壓鍋「滴滴」的聲音拽了回來。這時自己真的覺得有點飢腸轆轆了,趕快走過去接揭鍋蓋,可是——我嘲笑了自己。還以為是媽媽的酸菜大骨湯,揭開鍋就能吃。電高壓鍋也用了十年八年了,壓力頂在那裡,任誰也揭不開鍋。我太餓了,趕快手動幫忙放氣,輕輕地按放氣閥,不能一下按到底。「呲——呲」食材的香味飄出一點點。「咕嚕咕嚕」饞蟲、餓蟲一起叫囂。我的手指加大了一點兒力度,「噗——噗」我立刻把手縮了回來,連氣帶湯噴出一點。不行啊,急是沒有用的。高壓鍋斜了我一眼,似乎在說,慢慢熬湯,至少兩到三個小時。我已經幫你節約了一半多的時間,還催。哈哈!
現在,進入資訊時代,社會生活節奏發生了巨大變化,一切似乎都在提速,應運而生了許多快捷的事物,譬如快餐、快遞、閃婚、快時尚等等。隨著手機、網絡的普及化,也出現了快手等文化形式,文化也快餐化了。於是,人都沒有什麼耐性,也不需要耐性。「熬」變成一種過時陳舊的思維方式,等待的過程真的成為一種痛苦的煎熬。可是,萬事萬物不會一蹴而就。熬過了冬的蟄伏,才能迎來春光明媚。
熬,其實是一種對於時間和過程的尊重,也是一種心性的修養和生命的篤守。古詩有雲,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凡事,都要歷經磨礪。
蘇東坡一生數次被貶,起起落落,漂浮不定。但他始終傲骨依舊,保持了一顆天真爛漫的赤子之心。被貶黃州,身無俸祿,沒人接濟他,他便身體力行、開墾荒地。沒人和他聊天,他便追著商販、農夫,談天說地。喜歡烹飪,就跑到河裡摸魚,跑到深山做餅。他的後半生,始終以一種樂觀的人生哲學去面對,從不曾怨天尤人。正是因為低谷時的不認輸,「熬」過了,才能走向更大的成就。
我安安靜靜地等待了十分鐘,終於揭開鍋蓋。各種食材混合的香味兒撲鼻而來。看著鍋裡濃濃的、淡黃色湯汁,盛了一碗還如小時候一樣,虔誠地放到嘴邊呷了一口,沒有感覺好喝還是不好喝。不知是年齡大了,味蕾變差了,還是現在的食材沒有那時的天然,抑或是現在生活太好了,已經沒有對食物那麼渴望了。甚至現在沒有一個人能安安靜靜地吃頓飯,都是邊看電視或者邊看手機邊吃飯,專注點早已不再食物上了。
「這日子太難熬了,我什麼時候能夠休息一天?」這是快遞站的老闆說的。
「讀了十二年書,沒有今年這麼難熬。」這是一個高三學生說的話。
在人生的漫漫長河中,有的人喜歡用年來記錄日子;有的人喜歡用月來記錄日子;而有的人喜歡用天來記錄日子;更有甚者喜歡用每分每秒來記錄日子。
人生都像熬湯一樣,小火慢燉,熬出濃鬱、熬出香味、熬出精彩。不枉此生!